几十步过后，班杰明接近了地上密集的淡绿色光点。

远看显得扁平怪异的孩童人形，近看正常了许多，淡绿色光点起到了犯罪现场常用的痕迹固定线的作用，勾勒出的人体轮廓呈曲腿平躺的姿势，一只手似乎在小腹上放着，另一只手则拢在身体一侧。

汽车修理工钻车底维修的时候差不多就是这个姿势。

班杰明站在孩童轮廓数十厘米外，惶惑的内心逐渐归于平静，他不禁为自己不久前失智的嘶吼感到好笑，眼下的的确是人类孩童的身体轮廓，但也仅仅只是轮廓，根本没什么好怕的。

“我导师的导师那一辈的科学家们做出的猜想，或许是真的，曾在这艘飞船上生活过智慧种族，是一个极似人类的种族。”

心神镇定下来后，班杰明踩着身体的轮廓继续前进，他把用双脚接触未知的光点当作是种征服未知文明和战而胜之的伟大举动，竭尽所能地往自己脸上贴金，想让此行更富象征意义。

是的，没什么好怕的，这里不过是一座巨大的坟墓，站着的他，无论多么弱小，多么卑微，也是不容置疑的胜利者。

安德烈·齐卡提罗给他脑内植入的思想，在他勇敢的从裤衩里掏出塑胶炸药的时候便已失去效力，现在支配他如此作为和如此思想的，不是别人，正是他本人。

一脚又一脚，他的内心充满了得胜的喜悦。

不多会，借淡绿色光点发出的微弱光芒，班杰明停下脚步，抬起左手，摸向一旁的温热的金属墙壁。他没有贸然前进，而是先找到了暗室左侧墙壁的具体位置，打算扶着墙再向前走。

暗室有多深、深处是否有岔道，班杰明一概不知，手机一类有着照明功能的通讯工具不允许带入飞船区域，昨天才接到具体命令的被“天降大任于我也”的激动冲昏了头脑，除了大肆喝酒找小姐吸大麻享受一条龙服务，几乎没干什么对此行有帮助的事，身上连探索必备的核能手电筒都没带。

搁恐怖片里，这种角色是连当配角的机会都争取不到，顶多是个被鬼怪吓得尿崩然后突发心肌梗塞当场吐舌头嗝屁，死后尸体复生当反派狗腿子的龙套之一。

不过，班杰明毕竟不是恐怖片片场里的龙套，淡绿色光点发出的微光提醒了他，并给了他补救的机会，扶着墙走多少会安全一些，起码不会突然掉进什么地方或走错路，安德烈·齐卡提罗只告诉他这个区域一定有反物质发动机，却没有给他详实的地图，更没考虑到这里的照明系统是否正常运转，亦或者是否存在还能正常运转的防御设施。

考虑到这家伙的脑浆马上就会变成野狗肠子里的排遗物，这些小之又小的过失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数分钟后，班杰明靠摸索金属墙壁辨认方向，来到又一扇旋转门前，几近无光的环境令他几乎失去了方向感，由于迈出的每一步都非常小心，时而会出现抬脚过高或过低的情况，黑暗压抑的环境也使得他的呼吸频率降低了不少，心率则反向上升，导致脑部供氧明显不足，负责控制平衡协调的小脑因反馈调节和缺氧受到了相当的影响，他便失去了部分重力感，要是这时让左手离开墙壁，多走几步，班杰明铁定会像醉汉一样跌跌撞撞地趴倒在地。

深究恐怖片里被追跌倒掉鞋子老套桥段，大抵也是这个理，人在紧张状态下或许能抡起极重的斧头挥向鬼怪...嗯，挥向身边同伴，逃出生天，但他逃得时候跑路姿势肯定是跌跌撞撞的，要是这时来个不走寻常路专挑平衡感不好的人类下手的鬼怪，而非只干离自己最近的人类的鬼怪，这人妥妥的会马上盒饭。

班杰明的科学素养及时让他注意到了自己反常的状态，他调整呼吸，并以此调整心率，很快恢复了正常，避免了危急情况下因平衡失调怒领盒饭的命运。

探索继续。

他摸着旋转门一旁的金属墙壁，向旋转门走去，忽然响起的嗡鸣声吓得他心率飙升，不过，好在他很快想起这是旋转门发出的声音，身体一哆嗦便恢复了平静。

数十秒后，班杰明有惊无险地进入旋转中的旋转门。

黑暗中的他，并没有发现旋转门的尺寸显着缩小。

合金打造的旋转门消失在班杰明眼前黑暗的瞬间，道道刺眼至极的绿光猛然射来，立马送了他一身大自然的环保色，班杰明下意识抬起左手挡住眯起流泪的眼睛，用力眨了起来，适应了两三分钟才觉得舒服了不少。

陡然从几近无光的暗室进入亮堂的大自然，就会这样。

而当他适应了这里并不扎眼甚至还显得有些温和的绿光，放下左手时，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上百个孩童体型的身体轮廓。

这些被淡绿色光点勾勒出的身体轮廓，有的疏疏落落的分散在相距其他身体轮廓较远的角落，有的叠在一起一眼看去显得有些畸形，有的姿势怪异到难以脑补到底要把身体怎样才能凹出这些姿势，还有的印在墙上好似一幅幅单调油画。

班杰明不由自主地摒住了呼吸，他盯着了几眼，正欲抬起向前迈去的右脚忽然哆嗦了起来。

他知道，自己先前为什么会突然感到害怕，甚至害怕到必须靠大声叫唤来壮胆了。

它们，都在无声的嘶吼。

轮廓是痛苦的形状。

它们是遭受了某种非人的痛苦后被什么力量钉在这里的！

这些孩童...如果真是孩童...是极似人类的外星种族的孩童...是十岁左右的孩童...

班杰明大口大口地喘起了气，他感到头皮阵阵发痒，背后也瘙痒无比，连骨髓都战栗了起来。

紧捏着数百克塑胶炸药的右手，不受控制地松开，只听得一声轻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撞击声响起，塑胶炸药和附带的雷管落在了地上。

落在了一个孩童轮廓的脑袋上。

那里正是他没有抬起的右脚的落脚点。

班杰明忍着被乱七八糟的想象搞出的呕吐欲，庆幸自己来的时候只喝了啤酒，没吃早餐。

他俯身捡起塑胶炸药，颤颤巍巍地向前走去。

“我要...我要变得伟大...”

“就在前面了...不能在这里停下。”

“我的上帝啊...”

“妈妈...爸爸...就差一点了！”

他低声自语着，嘶吼着前进，却避过了孩童轮廓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