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安慰般的征服欲和得胜的喜悦，消失不见，他先前脑补的自己有多强大，现在就有多害怕。

曾几何时，走路都成了一件难事。

班杰明小心翼翼地避过每颗头颅，宁可绕远路不走直线也不敢再去踩踏任何一颗。

在他看来，只有身体是可以践踏的，因为那里不放着思想和知识。

抬脚，选择落脚点，落下，再抬脚——足足用了近半个小时，班杰明才走过这段不长的通道，每个被他不小心踩到的头颅都得到了他诚恳的道歉，不过，道歉并非完全出自他对思想和知识的尊重，尤其走到身体轮廓异常密集扭曲的后半段时，支配他前进驱动他迈步的动力，彻底变成了畏惧。

疯狂的畏惧。

班杰明呜咽着前进，嘴里念叨着他所知道的数位神明的无数个尊称，重复念叨着他父母的姓名，不止一次地唾骂他的导师，疯狂的辱骂安德烈·齐卡提罗，疯狂的攻击给予他这个“异类”温暖的异类联盟。

懦弱的人靠攻击他人获得力量。

而和这股几乎要把仅剩的些许坚持赶尽杀绝的畏惧对抗，用去了他的全部精力，当他来到下一扇旋转门前时，他已经完全站不起来了。

即使他早就看到前方还有一扇旋转门，这会还是法克鱿法克鱿个不停。

到底是哪个狗娘养的设计了这些门！这些意义不明的房间到底是用来干什么的！反物质发动机真的在下一扇门的后面吗？还是说，还他妈的有一扇门，下下一扇门后边还他妈的有一扇？！

反物质发动机到底在哪！

好想吸大麻...

班杰明脑袋思绪纷乱复杂，他强忍着怀疑和身体的不适向旋转门爬去。

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下了这么大的决心，努力到了这个程度，才走到了这里，怎能轻易退缩！

班杰明逼着自己前进。

就在这时，一支皱巴巴的烟卷掉出了他的裤兜，艰难爬动的他感觉腿部似乎压到了什么东西，鸡皮疙瘩顿时起了一身，他支起腿马上回头望去，想看是什么东西硌了自己，然后...便是狂喜。

是大麻，真的是大麻！

“是我昨天没吸完的...是大麻！大麻！”班杰明手忙脚乱地捡起地上的烟卷，不顾三七二十一把整只烟卷全都塞进嘴里，流着泪感谢上帝大口大口地咀嚼起来，熟悉的味道和愉悦的感觉很快充塞了他的身体，刺激着他的神经，裹着大麻和烟丝的纸仿佛也美味了起来。

短暂的飘然感过后，班杰明体内生出一股充沛的活力，他睁着通红的双眼，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疯狂地在身上摸索还有没有剩余的烟卷，要是现在让他在烟卷和被他念叨了几十次的父母的生命面前做出抉择，他会不假思索地选择烟卷。

数秒后，他痛骂起了上帝，直呼祂是婊子养的。

没有烟卷！没有大麻了！除了瘙痒和刺痛，什么都没找到！

号称全知全能的上帝唯独不能给自己一支大麻？去他妈的吧！

瘾过去后，班杰明陷入沮丧，趁那股貌似还很充沛的活力还没变成婊子妈养的狗杂种，他踉跄前行，短暂的嗡鸣声过后，旋转门开始转动，他貌似还剩一点的活力这时忽然变成了狗杂种，他失去力气跌入旋转门，被旋转门推着来到下一个房间。

大自然的光辉没照耀到这里，取而代之的是明亮的正常灯光，出现在班杰明眼前的是足有三层楼高度的反物质发动机，用来导引直接推动飞船的离子浆的粗大通道横在房间左侧，与地面接触，连接着反物质发动机本身和一个房间，而在房间右侧，还有一个外观与左侧通道相同的粗大通道，这条通道与另一个房间相连。

反物质发动机本身的体积其实并不大，之所以会显得大是因为制造反物质和保存反物质的设备和反物质发动机同属一体，班杰明看到的便是三者的集合。

“上帝保佑！我找到了！”班杰明大喜过望，上帝在他口中重新成了全知全能的代表。

他观察了一下反物质发动机的结构，接着像喝醉酒的酒鬼一样，捏着塑胶炸药跌跌撞撞地奔向反物质发动机的右侧，即右半部分房间，然而，被他视作心理作用的瘙痒感和刺痛感，却偏偏在这时找上了他。

起初，他还以为只是心理作用，然而，没走几步，他停了下来。

班杰明颤颤巍巍地举起拿着塑胶炸药的右手，看着手背浮现的红斑点，又看了眼反物质发动机两侧的通道，顿时如遭雷击。

他抛下塑胶炸药，疯了般脱掉上衣，低头一看，身前背后，不知何时，竟已全是密密麻麻的红斑点！

“这...这是...”

“我的上帝啊...”

班杰明呻吟了起来。

实用的反物质发动机有三种可选的推进核心，按比冲量从低到高排序，分别是气体核心、离子浆核心、粒子束核心，其中，最难实现的粒子束核心推进是相对而言最安全的推进核心，前二者都会在推进过程中发射出难以控制的伽马射线，只有粒子束核心不会。

而伽马射线...这么说吧，引爆一颗任意当量的核弹，就会得到相当充足的伽马射线，这些射线会用很快的速度欧拉欧拉细胞的细胞核，并在极短的时间内让细胞核像被压路机压过的蛋蛋一样破掉。

“两个通道，一个用来推进飞船，另一个...另一个是推进剂的进料通道，是他妈的进料通道！”

粒子束核心，是没有进料通道的。

班杰明软倒在地，再也没能站起来。

“发光的人体轮廓...是荧光，是被伽马辐射激发的荧光...”

在他踏进第一扇旋转门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