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祁门的辖区,浓正淳厚的乡土气息扑面而来。
镇外多有农家小院,窄街陋巷,生活朴素,相比都城的高堂广厦,雕梁绣柱,让人颇觉寒酸。
阿鸾自小于青越观长大,在一众师兄弟中混得如鱼得水,张牙舞爪。师父是个通晓四书五经的人,却也不曾教过她姑娘家该学的礼节。刚进都城那会儿,看着豪门贵胄家踩着小碎步的娇小姐,罗裙云裳,明眸善睐,皓齿内鲜,不仅生得好看,言行举止还端庄有礼,再看自己,迈着外八字,走到哪儿都像个乡下来的土包子。
陈扶风在都城生活了十余年,耳听朝堂大事灼灼远见,眼看奇珍异宝珠翠金银,口中念着圣贤论道的箴言。阿鸾总算恍然大悟,难怪他刚上山时,不待见头戴木簪,素面朝天的自己,连正眼都不愿意瞧她一眼。
陈扶风是个讲究排面的人,回都城后,托人在珞锦铺给阿鸾老板做了几套绣鞋和云锦长裙,好看是好看,只是穿在她身上格外别扭。阿鸾走到哪里都得小心翼翼,生怕蹭脏了华美衣物。
在都城待惯了,好不容易把自己伪装成了名媛淑女,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客栈女老板,这一出门放风,见了贫村古寨,又觉得入不了眼。
果然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忆起去年见过的女子,阿鸾感慨道,夏芙蕖那般清新脱俗的气质,怎么看也不像是在祁门生活了六七年的人。
走进镇里,街道才繁华热闹起来,小贩热络的声音充斥了寂寞的耳廓,周身仍旧是一片祥和安宁的气息。
有镖局坐镇城中,江湖气重,鱼龙混杂,城民尚武风。
城镇背依崇峰峻岭,横崖处泉涧飞瀑奔泻而下,一水长河绕过城墙,串连嵯峨寒山,向东奔流。
这里又有些像青越观,逍遥避世,低调自处。只不过现在是冬令时节,目极之处,满是秃枝败叶,衰草残花,冷雨绵绵,尽显苍凉。
从前在青越观的时候,地势高寒,冬天雪厚,除了师父和大师兄,以二师兄为首,聚众打雪仗是师兄弟雷打不动的节目,约定俗成不能动用武功。陈扶风经常被一群人追着打,因为素日里除了大师兄,诸位师兄十八般武艺都用上,也打不过陈扶风。
有次躲闪不及,雪球砸在脸上,左半边脸股起,红肿一片,像被烤熟的猪头肉,还有青紫色的小点。阿鸾替他涂上消肿的药膏,捂着肚子在一旁笑话道,“臭小子,你也有今天~”
那时每天练功,受大师兄和师父的教导,欺负别的师兄还有阿鸾。一心一意想着学有所成,回去报仇,辅佐兄长。
在山上的时候,每天都盼着回都。后来抗在肩上的事一多,被明枪暗箭压得喘不过气,也会怀念起那里的明月照,清泉流。
阿鸾适应力强,随遇而安,到哪里都能活得开心自在。
陈扶风念旧,对过往心存眷恋,又不得不勇往直前,一次次冲锋陷阵。他把困难留给自己,护着身边的人,却唯独不替自己想。好不容易等到风平浪静,四方无灾无难,他才得以抽身,去寻心尖之人。
临近年尾,苏繁正在对账,看看还有哪家不开眼的,赊着镖局置办年货的钱。
这些事,以前都是苏锦在做,苏繁看大姐从刚接任总镖头,就桩桩件件得心应手,还以为不是什么难事。不曾想,等自己上了手,才清楚错综复杂。
苏锦管事的时候,小账日清,大账月清,什么时候该给,绝不含糊。
到了苏繁,出于道义上的信任,别家赖着不给,他也不去催。这段时间置办的兵器又多,以至于年底,入不敷出。
可大家都过年,花出去的前就像流出去的水,东边王掌柜说再宽容几天,西边刘掌柜问能不能年后再给。
苏繁怕伤了和气,生意冷落,祁门镖局的名声毁在自己手中,只好作罢。
他也不是做生意的那块料,无计可施,只能愁眉不展抱着账本,就好像它能长出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