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姨?!
金吾卫的兵士曾围观过梁玉行凶都还记得她今日再见依旧觉得她是个好人:确实是她。好和气呀。更远一些的人也张望:好像是她。京城现在这些闹得不像话的比起她来差远啦。
人声嗡嗡,刚才盛气凌人、越有人围观越来劲的两个小姑娘心生惶然。满京城姨字辈的人成千上万不加修饰提起来就知道专指谁的三姨只有一个。这下闯祸了!会不会被打死啊?!都去看宋奇,看他要说什么,希望马上被宋奇抓去牢里保护起来。
宋奇很少用“三姨”称呼梁玉一般叫“三娘”有一段时间称“炼师”,后来给宋义写信偶有写到梁玉又恢复了“三娘”的旧称。王、李两个小姑娘的小心思瞒不过他这个人精,才分解开两家的争执冷不丁看到梁玉脱口而出了一个“三姨”。
“三姨”笑吟吟地:“宋郎君,好久不见。”说着跳下马来。袁樵袁先随后赶到,袁先不满地盯着出口不逊的人,用力记住了这个小泼妇的脸!袁樵下马对宋奇拱手一礼:“少尹。”宋奇也一拱手:“袁郎!”以梁玉对宋奇的了解宋奇对袁樵是热情欢迎的。
有事!难道小先生这次回来的新职位……
两边打过招呼没有人搭理“人犯”脱口而出骂人的小姑娘脸涨得通红。
宋奇对袁樵、梁玉说:“恕我公务在身。对了圣人已经到汤泉宫了太子留守京城,梁翁还在家里严尚书伴驾去了。”转过身来口气变得公事公办:“两位小娘子,请吧!王小娘子?”
哦,是姓王家的。
李家小娘子李四娘暗叫侥幸她与王家这个二娘是各自家里顶出挑的那一个,一直互相打擂台,刚才互相叫骂都在气头上,如果不是王二嘴快,脏话出口的就要变成她了。惊吓之后反应过来王二这个死对头要倒霉,把害怕抛到脑后,又开心起来。哈哈哈就你狂!惹到正主了吧?!
王二娘无意针对梁玉有一点是小小嫉妒对方长得比自己好看才咒骂泄愤更多是下意识以为是顺口骂个乡下土包子路人,哪知道会这么倒霉?!反应过来第一是逃,逃不掉就想道歉,或者能够和她吵一架也好啊!
梁玉没给她这个机会,没有兴师问罪,没有反唇相讥,没有问她姓名,甚至没有看她一眼,人家当她不存在。王二娘毕竟年轻,不知怎么就开不了口了。这比骂她一顿还让她难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此生最委屈的时候就是现在。委屈到了极点开始变质,由委屈变成屈辱。
屈辱还在继续。依旧没有人搭理她,梁玉和宋奇好像两个路遇的街坊,一来一往的寒暄,她就是宋奇手里提的那只鸡。鸡都不如!阿娘看到邻居家的鸡肥还要夸两句呢!王二娘强忍着哭意,摇摇欲坠。
这点本事也出来现眼,新来的这一波外戚不行呀。宋奇大为感慨。铁面无私地将王、李带回京兆府去“喝茶”。两个小姑娘从未遇到过这样被忽略的场面,尴尬得无以复加。包括李四小娘子开心完了之后也觉得自己应该与人有互动,偏偏被人当成块木头不理不睬,一颗心空落落的,迷茫着被带走了。
宋奇与梁家的关系不在乎路遇的寒暄,桓琚不在京城,他有大把的时间跟梁玉交流信息。梁玉也是这个想法,含笑目送他离开,又好笑地对围观者点头致意。
梁玉对袁樵道:“我先回家,你也安顿一下吧,圣人多半会召见。”她相信宋奇最迟明早就能把这事摆到桓琚的案头。哎,又得见皇帝了,皇帝不好对付呀……
与两位夫人辞别,梁玉在一行人的簇拥下回家。才进坊门,王吉利飞跑去敲门。梁家大门关着,一旁小门开着,大门前几个家丁伸手拦他,王吉利瞪起眼睛:“你新来的吗?”声音惊动了坐在一边捧茶壶喝茶的小管事:“大哥?”王吉利抬手抽了他的后脑勺:“快开门,咱家三娘回来了!”挨打的是他亲弟弟,一巴掌算白挨了:“快快快!开门!进去报喜!三娘回来了!”
声音永远比腿快,一声传一声的“三娘回来了”比王吉利更早到了梁满仓的书房。梁满仓还是没什么墨水,书房只添了点游记志怪杂谈带插画的小人书,正心神不宁地掐指头算路程,猛听的这一声,哗地站了起来:“在哪儿呢?!”
南氏等人也或快或慢往前厅去,等不及梁玉到后院拜见母亲。
母女见面先哭一场。梁玉以为自己在楣州好得很,不会有“小孩子在外面受了欺负见到亲人委屈的哭了出”的情况。见面了一切都好就更不需要哭了。想得不错,但是忘了还是会思念母亲,看到南氏哭了,她的笑容也不自觉的隐去,陪着南氏哭了一场。
南氏哭了一场,抑郁之气消减不少,对儿媳道:“三娘赶路,衣裳都脏了,换新的来,要顶新鲜的式样!”女儿一向心手巧,自己动手也能捣鼓点新式样来,现在穿过时的衣服,南氏心疼得要命。
梁大嫂道:“都预备下啦,屋子也都收拾好了。”
梁玉谢过大嫂,与家人一一见面,老的更老,小的长大,梁芬一身道袍竟有了点除尘的味道。梁玉对她笑笑,对吕娘子道:“让美娘过来认认亲。”对南氏等人介绍美娘。
梁家还保留了一点庄稼人的淳朴,与美娘没有利益冲突,看一个亲人死绝的孤女就分外同情。梁满仓夫妇坐着受礼毕就开始给见面礼,安排美娘的住处,梁大嫂问美娘带了几个奴婢伺候,要给她补足了。
美娘出身地方豪强,自幼教养是有的,虽为京城气象震撼略感局促,更多的是对自己未来的思考。这家人不算难相处,都不如娘子灵醒。
梁大嫂催促梁玉去换衣服:“都是新的,算着你要回来都准备好了。外甥女不知道身量,我看跟四丫头差不离,她比四丫头还白净,先拿四丫头新裁的衣裳,明天给她们俩再裁新的。”
梁玉携着美娘的手:“来,带你看我以前住的地方,安顿下来再说别的。这里兄弟姐妹都好相处,不好处的,打一顿也就好了。”
梁大嫂扬声道:“你饶了她吧!满京城都说学的你!现在京城不能惹竟都是小娘子了!”梁玉对着身后摆摆手:“别骗人了,满京城看小丫头片子闹笑话才是真的吧?都老实蜷家里了,上哪儿看这么多年轻姑娘?”
南氏在后面说:“就你话多!”
梁玉拖着美娘跑进院子里:“快关门!”美娘口气里隐隐透着点羡慕:“娘子家里很和睦呀。”梁玉道:“也吵架。以后你就知道了,虽说京城里要多长几个心眼,也不用很怕事。”
美娘道:“不是说京城的小娘子们很爽直么?而且……您离开三年了……”
“撒泼使横就能叫人怕了?怕不是个傻子吧?早晚是个跟宋奇的大牢打交道的命!”梁玉不客气地说,“再说,谁能比我凶?好了,换衣裳,跟姐妹们玩,放开了耍,过两天兴许还面圣呢。我再带你去庄子上,咱们把纺织坊再开了起来。”
“哎!”美娘答得喜悦,显然很喜欢这件事。
“母女”俩换完衣服,整理一新,梁玉对吕娘子等人道:“你们也换了衣服来,回到京城就要有回来的样子,又不是穿不起,还是跟大家一样的好。换完服就送帖子出去,在京城的、去汤泉宫的,都安排一下,给她们看看美娘。”
吕娘子道:“名帖都写好啦。三娘要不要先去东宫一趟?”
梁玉一摊手:“门籍早没了,去什么去?等他们来找我吧。”这一天也不远了。宋奇的信使这会儿怕不已经上路了。
等所有人都一派京城最时兴的装扮,差不多就是午饭时间了。梁满仓设宴,给女儿接风洗尘。梁玉是给梁家立了大功的,九哥大侄子再晚一晚就得横着出来了。一家人此时才真正有了“那件事终于过去了”的轻松感。
梁满仓清清嗓子:“袁家送了帖子来了,这两天安顿下来看完他自家人就过来,你别出去野,出门子以前装老实点!别叫街坊邻居说嘴。”
梁玉:“哦。那不行,我还有几趟货在后面,得轻点。”
南氏担心地问:“你流放去的,咋还带这么多钱帛回来了?没干什么坏事吧?”两个儿子去楣州回来,说袁樵真是个好人,就是面耳朵,由着妹妹上天。那时梁玉的作坊还没开起来,就是种地。后来说开作坊织布,南氏是个村里劳作一辈子的妇人,对织布还是自己的那一套印象,不知道梁玉搞成了什么样。一看钱帛多了,她先心惊了。
“我能干啥坏事啊?拦路打劫啊?”
“你真干啦?”梁满仓往下异口同声地问。
梁玉想打人!气咻咻地一指王吉利:“你跟他们说!”
王吉利上前,样子很谦卑,口气很得意:“咱们三娘没有欺男霸女,还把欺负人的恶霸都教训了呢!”简直故意唱反调!
挨了梁玉一记眼刀,王吉利才老实说:“三娘本事高,管事清爽,才有现在。咱家在老家的时候不也是比旁家利索么?都是老翁治家有方呀!三娘是老翁的女儿,做事当然随父亲啦。”
一记马匹拍得梁满仓通体舒泰:“嗯,随爹!她小时候就伶俐。”
梁玉道:“是吧?”
“哎。是。那也别太出格,现在京城跟前几年不大一样,我说不好,你先各处拜拜门子探探风声咱再说。”
“怎么了?”梁玉问。
梁满仓支吾道:“太子快要娶亲啦,大家都猜不透圣人怎么想的。先给太子纳了几个妾,他是亲爹,外人怎么好插嘴?你也别管太多,我先把你嫁出去。”
梁满仓也是满肚子主意,不管搁哪儿,外孙奔二十岁了还没娶媳妇,外家是得要个说法的。外孙他爹是皇帝,梁满仓就认怂了,只能干瞪眼。桓琚也让人看不懂,他继自己充实后宫、给弟弟娶媳妇之后,又给儿子纳妾,就是不说太子妃是谁。
梁玉想起来萧氏的事情,心道,这个还真不好说,他什么时候想得比别人少了?你看他发昏犯错,其实是他想干的都已经干完了。
“我还是出去走动走动再说吧。哦,刚才路上遇到王家李家姑娘打架,宋郎君请她们喝茶去了。这两天要是有人过来,你们就说没听我说过这事,别的不用管。”
梁大郎关切地问:“这里头有你什么事?”
“姓王的那个骂了我一句。我没理会。”
王才人进来风头正健,梁满仓的心提了起来:“她说啥了?”
“小丫头,把我当对家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