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籍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桓琚也没有放在心上。身处他的位置权柄太重、手握的东西太多,想从他身上攫取种种的人也太多钱、权、官爵、理想,多在他已来不及仔细分辨谁说话是什么意思。于桓琚而言,他只需要绷紧一根弦就行了权。
只要不解及他的底线桓琚不会马上就醒过来上了他黑名单上的人除外。
梁玉刚好不在这张名单上。
得到了门籍梁玉心下稍安,也知道自己这表现是瞒不过明眼人的。但是那又怎么样呢?当谁是傻子不成?坐在家里等着桓琚想起来?还是等着别人提醒?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又得欠别人什么样的人情?
凡能自己做的,就不要去欠人情这是梁玉的原则。
桓琚、梁玉、程为一三人几句话说完,梁玉明白了另外两个人的态度。离席谢了桓琚,桓琚给完了门籍,正经的话头也不再提了问了最初想问的问题:“回来的路上你还看了场热闹?”说完指指座梁玉又坐回去了。
一定是宋奇告诉他的。梁玉轻描淡写地道:“京城哪儿都热闹嗐这么装模作样说话有些难受是,看到了听说是王家小娘子和李家小娘子,怪有意思的。”
桓琚手指在空中向她点了点:“我看你是学会装模作样了。”
梁玉偏偏头,笑道:“圣人这么问我就是知道这件事了,反说我不爽快了。要不咱们都爽快些,您直问,我直答,您看怎么样?”
刚进京的时候可以装天真,现在就没有必要了,一直天真就是傻,白活了这么多年,白杀了这么些人。梁玉对桓琚的心思把握得准,知道他是爱率直,并不是喜欢与傻子玩儿。
桓琚道:“她们闹得很不像样子吗?”
梁玉道:“两个小娘子,她们就是想闹,也闹出多大的事儿来。她们自己斗个嘴,都是家丁动的手。”
“她们跋扈吗?”
梁玉道:“不懂事儿是真的。”
唔,她从小看人就有些门道。桓琚想起来了,梁玉从来有歪理,不由一笑。道:“骂你了吧?还挺不好听,你倒不计较。”
“计较什么呢?我是打她们,还是骂她们,都不合适。再说了,父母年迈,我硬是两年没回来,也挺不是东西的。这么看她倒是没骂错。”
桓琚皱皱眉:竟然骂得这么难听!有失教养!
梁玉眉毛轻挑,道:“生气啦?”
桓琚又恢复了淡定慵懒,慢腾腾地道:“你受委屈啦。”
“并没有呀,我这样儿挺好的。”
桓琚喜欢年轻人,王才人、李美人年轻漂亮固能让他忘忧,又时有空虚之感,梁玉这流放三千里回来还活蹦乱跳绝不哭着说“差点以为见不到圣人了”的劲儿,更得他的意。
摆摆手,桓琚道:“委屈就是委屈,不能因为你不觉得就不算了。”他补偿的方式就是给钱、给爵、给官,梁玉是个女人,后两样只好作罢,桓琚即下令赐钱、赐帛。
梁玉起来谢恩,以掌击额:“我说呢!还忘了一件事!真是老了。”
桓琚现有些忌讳“老”字,梁玉这个字一说出来,他却喷笑出声:“你才多大年纪?又说老了?”
“那不一样,太公八十辅文王,寿百二,郭嘉鬼才,三十七岁就死了。则以太公比郭嘉,什么是老?什么又是小?可见是不能单论数目的。”
桓琚拍着大腿直笑:“说得妙、说得妙!”
“本来就是。”
“那你忘了什么事?”
梁玉眨眨眼:“哦!说到金帛,您赐的,我不嫌多。我也有些东西想贡与您。自入京来,我所有的东西,一衣一饭皆圣人所赐,没有什么能够回报您的,也就不装样子了。这番到了楣州,我终于有自己的东西了。”
桓琚假意道:“我看你早有自己的东西了,每每给三郎新衣,他乐得很。”
梁玉憨憨地笑笑:“那不一样。嗳,别打岔,一打岔就又忘了。原本准备好了的,就是没机会,今天终于见到您啦。”
“那是什么?”
“布帛呀。我在楣州可没闲着,织了好些布,也有绢绸。起先她们手艺不精,不大精细,今年开始很能看了。我备下了千匹,不少吧?”
桓琚笑得痛快:“不少!不少!哈哈哈哈!你怎么想到的!”官员、贵戚等有给皇帝进贡的传统,一般是罕见的食物、种种珍奇,织物也有,多是织工精细为佳,是以数目不算特别多。千匹虽然也不算多,不过梁玉这得瑟劲儿讨他的喜欢。
“那你还不拿来?”
“哎我回去就拿。”
“别回去了,程祥你再去跑一趟,就说,人我扣下了,让他们拿丝帛来赎!”
梁玉笑道:“好吧,跟谁出不起似的。”
桓琚道:“让太子也过来吧。”
梁玉道:“别别别,他要有事忙,我就自己去见他。要是正好是过来的日子,我就在这儿等他。要是小程回去见他,帮我捎个话,我也有东西给他。”
桓琚道:“什么过来的日子?”
梁玉惊讶地道:“怎么?他不按时按点儿来给您问安呐?这哪儿行啊?”这件事情她已从宋奇口里知道了,桓琚有意磨炼儿子、京城也不能没人留守,桓嶷就被留在了京城。因为是第一次有这样的事情,之前也没个旧例。留守不能擅离,桓嶷隔日往汤泉宫送京城的种种文书的时候夹一件请安的折子。每五日,桓嶷把东宫的官员派去几个见桓琚问好。
这哪儿成啊?中间隔着这么道手续,那话传来传去的不怕变味儿吗?再说了,几个月不见,熟人也不太熟了。梁玉的第二件事,就是想促成桓嶷至少能够十天见亲爹一面,让桓琚允许他到汤泉宫来。已入秋了,雨水也少,路上因为气候原因发生危险的机率也不大。
桓琚道:“你不知道,京城不能不留人。”
梁玉又笑了:“谁说京城没人啦?我入城就看到宋郎君啦。回来往几个朋友那里送帖子,她们也有在的,也有不在的,可见京城并没有空的。”
“要放心才行呀。”桓琚一时不慎,说了句真心话。
梁玉道:“这话怎么叫人听着不好受呢?您的这些个大臣,并没有能让人放心的吗?”
桓琚忽然问道:“你在乡间也生活过,在京城也生活过,在楣州也住了几年,这些大臣们的风评,都怎么样?”
梁玉道:“都还好呀,要是不好,还不早骂上了?”
桓琚摇摇头:“能干与放心,是不一样的。你不知道就算啦。”
梁玉道:“那……就纪公吧。”
纪申!怎么忘了还有他?桓琚想起来了纪申那不是用得正合适吗?能力,有的,忠心,有的,难得是没什么私心杂念。桓琚咳嗽一声:“我再想想,我再想想。”
梁玉道:“哎。您也别想得太累了,忒折磨自己,既然来了,不如散散心,等我那儿水纺车装好了,请您去看看我那儿活干的。”
桓琚抬手在一张纸子上写了纪申的名字,然后问道:“你干什么啦?”
“我预备在京城也开一个纺织的作坊,雇个二、三百能干的小娘子,一个月我能卸上几千匹布。要不要看看怎么做的?”
桓琚对这个不是很熟,看她得意的样儿仿佛是很值得炫耀的,且一个月产上千匹布,一年就是……桓琚重视了起来,问道:“这几个月,一年这么许多?”
“我在楣州就这么干的,水纺车一昼夜百多斤纱都能纺出来。要不要来看?您考核完了这些官员,得闲了来,好不好?”
桓琚道:“好!”桓琚心里算了一本账,决定要看看,又取笑道,“别人要干完了才上奏,你倒好,还没影的事儿也敢拿来说。”
“我也想都准备齐了请圣人移驾赏光,可要不先说好了,您要怀疑我这布帛是劫道劫回来的怎么办?”
桓琚今天特别高兴,又笑了一阵:“哈哈哈哈,你打劫?”
“前儿回家,我随口开了个玩笑,爹娘都信了,啧!”
桓琚一直笑、一直笑:“程为一啊,去传旨,太子旬日来朝见朕一次。今天初九,明天就让他来。哈哈哈哈。”
程为一躬身道:“是。”
梁玉道:“圣人,我可得回去啦,时候不早了。”
“没听说三郎就要来了吗?”
“是,还知道您在这里赐了座别业,我得去看看。家里打发八哥先来收拾,我不放心。”
桓琚摆手道:“去吧,去吧。”
梁玉出了长春宫,笑容也没止住,没有不开心的事情,为什么不笑呢。前面小宦官引路,走了一段小声说:“圣人许久没有这么开心了,上一次还是王才人生下皇子的时候。”梁玉笑道:“我赶巧了。我看你眼生。”
小宦官道:“回三姨,奴婢平安,也是师傅的徒弟,程祥升,奴婢补他的缺儿。”
两人又搭了几句话,转了两转,前面便是伴驾而来的官员办公的地方了。平安道:“三姨,那边官员们多,咱们走这边。”有个好师傅能省去不少自己琢磨的功夫平安就知道这样对梁玉,她一定不会生气。
梁玉含笑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