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还在莫府的时候遇上轮休, 会到云枫轩去小酌两杯。这样肆意妄为, 不过是仗着云枫轩里有人相护。那时, 清风,明月, 佳友, 一切都好得不似真实的。她酒量不好,佳酿装在白玉酒壶喝到一半整个人便晕呼呼地,总想一醉方休,太过沉沦于这种众人皆醒只自己独醉的感觉。
那时她老是半醉却故意装作全醉去捏阿灵的脸。明明意识清醒,可又有放浪形骸的醉态。因而总觉得自己醉了,又觉得自己其实没醉。常常怨怪阿灵,为什么他要是莫晔年之子;可回头一想,若阿灵只是阿灵, 与莫氏毫无关联, 自己未必会与他有所交集。这样想着, 手上的力气便下重了几分,于是那张巴掌般大的艳丽小脸任着她来□□, 搓圆捏扁。如此,便总气得阿灵跳起来就要发作, 可末了, 见莫菁只抬着一双闪着水光的眸子呆愣愣地笑望着他时, 阿灵便又顿时没了气势, 只憋红了张小脸, 鼓着腮, 重新坐下来气呼呼地只独自灌一杯美酒下肚。
不管说什么出格的话或是做什么出格的事,既然你喝醉了,便没有人会计较些什么,似乎可以随『性』而为。但半醉半醒又太痛苦,满怀心绪压在胸腔里不敢全部宣泄而出,没有烂醉如泥时破釜沉舟的勇气,也不会倒头呼呼大睡一觉。
太多的前尘往事在心头翻滚,借着酒意脑袋胀得发疼,她只独自一人坐在长廊间一角挨在木栏看雪景,看着不远处行馆檐下的灯,双手抱着小坛般若酒仰头又是一口。
冷风夹着细雪打在脸上是冷的,可是不要紧,此时酒入愁肠,心是热的。
没一会儿,抬眸无意间望向那院落门口的方向,恰恰见一个提灯照路的颀长身影隐在夜『色』里渐行渐近,莫菁眯着眼睛隔栏望了一会儿,忽忽地一笑,又只低头径直喝自己的酒。
“离远便看到了竹青姑娘,以为是认错了人。夜深天寒,姑娘怎地不归房取暖?”
关廷只提着灯来到跟前,拱手微作揖,俊朗的的面容仍只挂着丝丝优雅自如的笑意,梳得柔亮光滑的长发半束在发冠上,虽落了点点雪沫子,可身姿从容自如,仿佛他只是访友归来,身上没有半点血腥之气,谁又能想到不久前这人在这行馆的不起眼处另辟了刑室,主掌了刑罚,从旁看着受刑的人一刀一刀地凌迟后拿去喂狗呢?
莫菁只一笑,仰头又是一口,末了,抬眸望着跟前人,将酒坛子递至关廷跟前,邀他道,“关大人也来一口暖暖身子?虽不及大人之前随身的烈酒,但也另具一番风味。”
闻言,关廷也不拘小节,道一声多谢,单手接了过来,一口下肚后道一句,“这酒……”且还了回去又道,“般若酒冷冷,饮多人易醒。这酒饮多伤身,莫说这两坛子,便是一坛下肚,姑娘今夜只怕要无眠至天明了。下官多言劝竹青姑娘一句,适量为宜。”
话音刚落,莫菁只微蹙着文细的眉尖,摆摆手道,“我都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醉了……”说着,她曲着长指敲了敲自己的额头,继续道,“我这里现在糊里糊涂的,什么也不知道。你们这些人,说话老是要人猜。能不能说得直白点儿?”
见状,关廷只略一思索,肃容道,“竹青姑娘这酒兑了水的。”他望了望莫菁那还懵懵的脸『色』,又补充一句,“你竹青姑娘识不出来不奇怪,水兑得少了,不易察觉。非是识酒之人试不出来。”
话一出,莫菁捂着肚子笑出了声,恍若听到了什么好听的笑话。现下行馆里多数已歇下,只剩守夜的官兵在行馆外把守,可也守不到这毫不起眼的长廊拐角来,故而现下夜『色』溶溶,空无一人,她端着温软的嗓音似在笑,飘『荡』在这冰冷的雪夜里总似凄切而无一丝的喜悦。
她笑够了,只抬了指背擦了擦眼角的泛泪,瞧了瞧地上几个空空如也的酒坛子,再看看旁边盛满的两坛,一声感叹后又捧着酒坛,仰首入肚后道,“搞了半天,这酒馆里的老板原来是蒙我的。说什么好酒,这喝不醉人的酒还能算好酒么?我刚才还估『摸』着这酒莫不是兑了水的?还骗了我一个白玉镯子去。”
言罢,莫菁有些摇晃地扶着雕花木栏站了起来,手里拎着两酒坛子上的红绳子,望向关廷,水沉沉的一双杏子眸漫了温软的笑意,“关大人你且回,我现在就去找老板算账。”
她长指虚晃了晃,转身就去,脚下似打了漂,扶着雕花木栏一步步走着。那单薄的身影映在长廊灯下晃晃『荡』『荡』地,只唇边轻轻『吟』唱,又似感叹: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烹羊宰牛且为乐呀……”
莫菁去拍门,她拎着酒坛子晃晃悠悠来到跟前,一心一念要找行馆老板算账,手腕上挂着两酒坛子的绳子,因着重力勒得腕间现了痕也没有察觉。也不知道找对人了没有,只扶在紧闭的雕花朱门前,贴着掌心发力,只拍了几下就有些发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