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城今日下了一场雨, 辽阔的穹窿低涌沉郁。 .人来人往的大街旁, 客栈楼阁隔绝了喧闹和光线。楼厢房有些昏暗, 莫菁点燃一盏灯,空间霎时敞亮起来。
她本是跟着宫的采办宫人出来的,到了时候便按约定般到地点等人来接。如今时辰稍晚, 许是晌下这突如其来的一场大雨耽误了,她不着急, 可也百无聊赖, 倚在半敞的直棂窗前,脸颊枕着手臂,从虚掩的朱牖看雨。雨势渐小, 意兴阑珊, 她也看得意兴阑珊。
雨后的大街罩着一团如晨起雾霭的『潮』气,不复往日热闹,小贩叫卖,偶尔一两戴着蓑衣的归人踏过湿漉青石板。
收回手,本打算把窗关,却一眼瞥见楼下街边停的一辆马车。四角翘起的宝顶还挂着漆金的铜铃,在风下伶仃摇晃。
她望见站立在马车不远处飞那人, 身着锦红团花领袍, 拢在细雨下,颈如贯系一缥『色』短笛, 旁人为他张开一把兰竹桐油伞, 伞面临摹着墨『色』山水恍若一朵朵淡『色』的花, 他便似在落英摇曳里的兰芝玉树,在霭气静静绽放开来。
一时忘了初衷,她关了窗,戴茶案随意放着的及腰白纱长幕篱,提起衣裙便往楼阁木阶梯一路飞奔。这里不是四围八砌的宫闱,没有顾忌,仿佛浑处都是自由的气息,哪里还有往日讲究的那些莲步轻移,脚下踩踏过来的每一步都发出“咚咚”地轻快脆响。
这动静引得楼下酒桌皆有侧目,寻思哪家小姐千金这般放浪形骸,但因有幕篱挡住了面容,只瞥得见那罗衫白衣的曼妙身姿如惊鸿一般,过道拐个角儿出门去了,引人遐思又无从追踪。
马车旁细眉长眼,一脸机灵相的侍人本老老实实在旁边给自家主子打着伞,自家主子刚跟交谈完的同僚道别完毕,本欲提步往门外登归府的车马,可一转眼见戴着白纱长幕篱看不清真容的小姑娘体态纤纤地过来拦了去路。
公良无我倒无惊愕之『色』,仍然是那副无甚表情的面瘫脸,只是极为风度地凝眉拱手作礼往旁让了一步。
莫菁躲在幕篱后的面容看不真切,她忙忍住笑意,暗含逗弄地也往他的方向挪了一步,隔着轻纱望他,却不说话,暗暗观察他的反应。
随从的侍人傻眼了,平日里主动来暗送秋波的世家女子贵族千金倒也不乏见,无非是书信玉佩托人送来以明心意,但胆子这么大,直接挡人拦路的还是头一回。
果然,公良无我面沉如水,随即蹙起眉来,丹凤眸含疏离淡漠之『色』,朗声开口道:“姑娘,若在下没有挡姑娘的道,不知姑娘现下所为何事?”
莫菁想了想,忍住要爆笑的冲动,撩开跟前的幕篱,现出真身来,眉黛春山,容态极妍,她轻摇嗪首算回答,仍不作声,只清眸横波,一脸无辜地弯唇望向公良无我。
公良无我仿佛还没有认出她来,只一脸冷淡地又提步绕过她,直接忽视。
反而是一旁的侍人,抱着伞立在那里一脸失神地盯着她幕篱后的真容直愣愣地看,末了险些跟不自家主子的步伐。
认不出来算了。莫菁不满意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双眉颦蹙,想起以往公良无我动不动耳根绯红一片的样子,可这张脸居然撩不动他?不科学。
太过挫败以致于当下便没了调戏逗弄这位纯情贵公子的心思。
她当即又放下了幕篱,转身瞧着前头一味绝情的身影,糯慵喊道:“喂,今日没带钱出来。想问你借点钱去买风干牛肉吃。”
公良无我的脚步徒然顿住,身后的侍人险些没止住步伐,直往主子跟前撞。
下一刻他便踅身来到跟前,清越醇朗的嗓音在低沉白蒙的天宇下明亮异常,“真的是你!”
莫菁『摸』『摸』鼻子,撇嘴走。去街的摊子唤贩主包起一袋风干牛肉。
公良无我跟在身旁,这次倒没说什么,反而自动自觉地给她付钱。
莫菁将一块风干牛肉塞尽嘴里嚼得有滋有味,十分满足。猛地又想起从前这人吃穷自己的事,又回头唤贩主再包一袋。
那贩主应得极为爽利。公良无我从侍人手接过碎银,给钱也给得十分爽快。在旁边拿那极尽风流的丹凤眸觑她,略顿才道:“我没认出来,您真生气?”
隔着幕篱的真容,打眼一瞧如同雾里看花,却实实在在的一股朦胧美态,实在引诱。
莫菁动着腮帮子,乌黑眼珠子骨碌一转似在思量,吞咽后才道:“不碍的。我在等人,闲着无聊找乐子罢了。”
她拿着两袋风干牛肉边走边吃,还象从前一般容易满足,总似有股孩子气在,仿佛天大的烦恼事在这一瞬也会烟消云散。
从庭山回来数月有余,再见时已然是抽筋剥骨,另一番新生的模样。如今看来这个如同柳条抽枝般鲜焕的人儿没有太大的变化,也好在这天生毅韧的『性』情没有被磨洗掉,她还是她,乐观得仿佛算天快塌下来了,吃一顿好的也便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