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良无我这样跟着她,宽大的襕袍袖口『露』出一点冷白指尖来,随口便问道:“你这样随意便出宫?回头谁替你兜揽着?”
闻言,她垂下眼眸,淡淡笑了笑,才回道:“我是跟着采办宫人出来的。约了在前面的客栈会头,赶在宫门闭的时辰回去好。”
她顿了顿,又低头送一块风干牛肉送进嘴里,紧接着又拿一块给公良无我,吃人嘴短,这点莫菁还是很清楚的。好在公良无我也没有拒绝,随口便吃了下去,囫囵嚼几下便皱起了眉头,大概是自小养大的“皇帝舌”,吃不惯这些街边小吃,从前让他带零嘴也都是去响名食肆里带。那牙酸似的表情甚教人觉得委屈了他,可他也没说什么,如常地吃。
分享美食成功,莫菁很是满意,忽又道:“现今我调派去了素贵人那处。如今她才是我的金主,象这种不大不小的事自然有她依仗。”
他仍旧丰神朗朗,可表情在暗淡的天光下却似蒙了一层愁绪的阴翳,丹凤眸端严地勾起,高深莫测,“从前不懂你,可如今瞧你的容貌便知你与莫氏兄妹那千丝万缕的关系。”
莫菁吸了口气,低头如实道:“是你想的那个样子。”
他停在那里,一把拉住她的衣袖,蹙起眉,双眼却冷肃起来,俯身靠近她低声道:“这是欺君!你们当真好敢!”
个千头万绪一时半会还真不知如何说,但也明白公良无我担心自己的那份轻易,直言放宽心,“我自庭山回来一直昏睡不醒,后来病好了便一直在素贵人那里。虽则自那后从未见过帝君。可看他的态度也是心里有数,只是未曾明说。”
公良无我了然,放开她,似松了口气,宫嫔妃进宫前便被李代桃僵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坏坏在,这嫔妃从前还授了郡主的封号,但在事情未正式戳破前都能兜揽过去,只看那万人之主是要放还是要查。
可眼下这模糊的态度明显是有意拉拢莫瑾以图日后打算了。既不让人回归正位,又换个法子留在宫,把人拿捏在手,一面施着恩惠一面受钳制。必要时给你个警惕,算不尽心尽力办事,也不敢异动,这不是君王的用人之道么?
莫菁抬头远远便瞧见客栈前头立着几个便衣打扮的面熟宫人。步伐慢了下来,却见他倏地在耳边轻声又道:“对不起。”
莫菁微愣,很快便反应过来。往他胸前极为豪爽地拍了下,无所谓地笑着道:“我天『性』属猫,有九条命呢。”她又道,“你能惦记着我,我很高兴。”
从庭山回来,即使知情的人要么被灭口,要么讳莫如深。但她几番死里逃生,他在京都周旋之时却不知道她那时是实实在在地在受苦。
那回临走前跟她道别,本来好好的一个人,回来时只吊着一口气续命。回到宫她也被护得太好,他没有半点机会亲自去见她,却日日听着心腹带回她的消息,从重伤昏『迷』到喜欢躲在太阳底下踢毽子,他也仿佛随着她的新生整个人儿都鲜活起来。
如今她日后在宫的处境至少不那么艰难了,可转瞬他便又失落起来他有他的歉疚,可她不能明白他的感情,她也不明白这句对不起的含义,只当以为他是因了自己受苦却不能帮忙,做朋友到这份觉得不仗义,才内疚。
他垂眼,眼睫覆下一层阴影,片刻后才抬首,云淡风起地一笑:“我也很高兴,能见到你平安回来。”他伸手,“日后不管在哪里,都要记住你还有我这个朋友。”
闻言,莫菁笑着微踮脚尖,抬手与他响亮击掌,“有你这个朋友是我的荣幸。”
他丹凤眸幽若深潭,恍若藏着一片深邃的汪洋,天生便是寡淡的表情此时却恍惚有清风明月般温柔地笑意。
“也是我的荣幸。”
她提着衣裙远远地跑向接她的宫人,却蓦地回头给他招手道别。真真是孩子『性』情。
回宫数日后,莫晔年死在城外山间郊树林的消息传遍了朝野。彼时,莫菁正在储秀宫的殿院前搬了张躺椅在太阳底下拿着本书懒洋洋地睡懒觉。
莫听素执着收到的书信给她看,说是猎户报案在城郊外发现了叛贼逃亡的踪迹,领着官兵去搜罗时,尸体挨在柏树林里那棵参天大树下早凉透了。胸口一片淋漓的血迹,内里空『荡』『荡』地,是被人剖了心。
本活捉回来也是个死罪,如今莫晔年之死成了无头公案,最后不过不了了之。可残余的莫氏党羽却是真真正正地受罪。
莫菁眯着慵惫的眼睛回了房将书信在烛火下点燃,末了,盖在小三脚香炉内燃烧殆尽。她打了个呵欠,神『色』仍是恹恹的。忽地想起慕少榕带人回四方山之时,莫晔年曾派人去追捕莫听素。她不曾探究过莫晔年背后的用意,是另有所图还是贪图莫听素那副与昔日的晚琉光一模一样的容貌。
自己这个名义的生父一直便疑心极重又自负自私,可最后明知道藏身在晚琉光的墓冢无法全身而退,他还是这么做了。细想之下,无情转被多情累,情之一事,实在害人。
她盯着炉内的火光渐渐地熄灭,这么脸颊枕着手臂,弯伏着身子,坐在案几前睡着了。
可心头仍萦绕着莫瑾在书信提及到的字里行间:已为阿娘拣清净之地,修墓永享香火,勿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