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竟不知道, 在离开的这些时日里, 帝都城早已一片风潇雨晦。慕少榕自边关返回,奉命领三十万大军镇守建汝之后却一直领兵不回。此事,她还是在回帝都城途中无意中听到的。宫中如今是何境况她亦不知,自进帝都城, 她便一直被安排在瑛氏的府邸, 东阁是他的住阁,进出皆有人看守,莫菁更无从逃脱,心里想要尽快与莫瑾取得联系,静观其变了许多日也找不到机会。如今手脚都被上了镣, 这也让她感到更多的无可奈何。遇上个谨慎多疑又了解自己的对手, 实在是很让人抓狂。他一下子就让她成了被拔光爪牙的纸老虎,连吓唬人的威慑力都没有。
是日, 晌午过后下了一场太阳雨, 如天水倾盆不断歇, 滴滴答答听得人心烦。自小憩的长榻起来, 随着脚踝处铁链晃响的微声, 她移步到窗牅, 半开着窗户伸手到屋檐接雨。
微凉的雨水打湿了她的掌心,仿佛能让她从多思的愁绪里解脱出来。外间守门的人听了动静,悄然从落地罩后探眼察看, 莫菁心下了然却不多加理会。前几次会皱眉厌烦, 后来习以为常反而更加随心所欲。
夜里两人在内室下棋, 隔着展开的翠玉屏风,屏后有人跪着回禀事务。有些事他不忌讳她或许是出于自信,横竖樊笼里的鸟知道得再多也飞不出去。
莫菁有一搭没一搭地听了进去,反而蹙起了眉眼,“这样便将人施刑,你怎么不让人直接连坐杀人全家,斩草除根来得痛快?如此,等朝堂的其它臣子都让你修理光了,整个内廷便都名正言顺是香氏的天下了。”
外头候着的是刑部司的张怀化,近日关廷不知因了何故反而被遣派去别处暂且处理旁的事务,才让尚还算知根知底的他先行顶上来。才刚领命起身,冷不丁被这样一句话吓到。知道里头有人却不知是哪方神仙奶奶故而不敢多究,如今猛一听这嗓音只道是个小姑娘家家?
闻言,屏风内外的两人皆是一愣,其实一开口莫菁就后悔了,她只是心里不快,却忘了自己身处何境地。瑛酃垂眸,蓦地又开口改道:“你回来,先行带去刑部司审问,之后随意找个名目革职查办便罢。”
张怀化这会儿还愕得脑袋转不过弯来,反应慢半拍地才想起磕头作礼出去。
屋里又只剩下两人,手里执着白子迟迟落不下去,莫菁忽地觉得心烦,望着早失了大片江山的白棋,胜负早已定,他就是陪她消磨时光的,再也没了心思,一下拂了棋,负气道:“不下了。”
转身躺回雕床上,她将身子背着向外,挨在软被铺盖的床褥上闭目假寐如同坠进个温暖的地方。这人太过阴晴不定,拿捏不准的时候她选择不再招惹他,这些日子的独处两人更多的是沉默无语,偶尔同床共眠,再无其他。时日就是这样耗下去的,他不着急,她便索性不闻不问。
他挨在她身后,伸手抚着她脊背上铺散的秀发,语气有些天真地在她耳边轻声讨好,“你是不是想要个孩子?从前人说,断根者吸食出生婴儿脑髓可回春……”
她身形一怔,转身起来,幽静的室内铁链脆响,冰冷的镣铐压得腕骨生疼,抬手便狠狠一掌打在他脸上。眼角泛红,整个身子都抖得厉害,觉得眼前这个人陌生如厮,他竟如魔怔了般去相信那些荒谬且骇人的坊间传闻。不可置信地厉声冷道:“你是疯了还是本性如此可怕,没救了!?”
他别过脸,墨发挡住了他的表情,背光坐在昏烛罗帐里,只看到碎发拂了他的眼睛,密如蝶翼的眼睫交错轻颤似跳跃时在眸下撒了一片阴影,他渺声轻笑,“你不是早清楚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了么……既然觉得可怕,一开始为什么要来招惹我?”他偏执,认定了一件事便一条路径走到黑,过于极端便是不给自己活路也不给别人。
听罢,她竟觉得好笑,捂着肚子眼角都笑快出泪来,“何至于要把我说得这么无情?从前委身于你,难道你就没有从中过算计?你乐见其成,坐收渔翁。我只是傻,想了千万个理由为你狡辩,庭山那次或许你只是错算一着了;或许你会派人来救我;或许你只是恨极当年那些让你一步步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人。如今你后悔了,可我只是个平凡人,爱恨嗔痴,贪生怕死各参半,再不能毫无保留。我一直都想问你,庭山高崖之下的风真的很冷,你可知道?如今你自己人不人鬼不鬼,要作孽也便罢,莫要把账算到我的头上。”她只是怕极了这个人。怕重蹈覆辙,付出后仍然会有背叛。这不止是诛心,是凌迟。
他缓缓摇头,忽地心生怨恨,目光深邃,似悲似讽,呓语般轻声喃道,“行馆那夜你就不应该打着情义的名号来找我……”他露出墨发掩盖下漆针似的一只眼,薄唇苍凉冰冷,漫笑睨她反问:“我一直都记着的,你从找我根本就不是为了再续前缘。从前你瞒着我与莫瑾相认;如今你与他假成婚诈死逃生。你不能做到,为什么又要求我一心一意不能欺骗?从前你根本没有你口中说的那样喜欢,一开始为什么又要主动来招惹我?既然已经这样了,为什么还要给我希望?你若当年死在庭山上就好了。”
她跳下床,赤着脚踩在冰冷的青砖,铜壶砸在他额首上磕出了血,可丝毫不觉得心疼,甚至有些许报复的快意,“你滚出去!你走!”她站在那里与他针锋相对,苍白的嘴唇发颤,连声音都有些竭斯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