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个月影之下,一辆马车正星夜兼程地行驶在北岸的官道上。赶车人是赵家亲信,车里,满身缠着绷带的谢君和依旧不修边幅地黑着脸。残剑在手,半刻也不敢放松。肩头上很是沉重——雪海不知何时竟枕着他的肩膀睡熟了。
这丫头!谢君和替她拢了拢身上的毯子,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子。
齐家的威慑力十分可怕。一路不断遇到追击,风餐露宿,当然也不敢住客栈,连饭馆都不敢贸然而入——齐家耳目众多,天知道什么时候会冒出来一两个危险的人物。
白天的时候,丫头必然缠着他没话找话似的聊,要他说以前在北岸遇到的趣事,或者说几件自家哥哥的糗事。夜晚的时候,仿佛从来不担心什么,一闭眼,裹上毯子枕着他的肩就睡了个稳当。丝毫不管马车的颠簸。
每每夜深人静,他却是半点都睡不着:一则车外暗处潜伏的力量未知,不得不防。二则身上各处刀伤撕磨人心,往往疼得半宿半宿地咬牙挣扎。只要一合眼,放松了警惕,周身的痛感就遍袭而过。如同又去刀锋剑丛里滚了一圈似的痛着。
疲累,已折磨得他寸步难行。
突然,如同天崩地裂似的,骏马一声长嘶,飞扬四蹄,却终于仆地不起。车夫还没来得及呼喊,就被一支利箭贯穿了喉咙。“砰!啪!”车失了控地飞速滚向山坡下,猛地迎面撞上巨石,翻倒成碎末。急速地颠簸摇撼中,谢君和一把将雪海揽入怀中,只顾着用身子抵挡一切撞击,如同守护着珍宝。
“怎么……君和大哥……”当雪海缓缓醒来,被车身碎裂散架成残片的样子惊呆了。
“没事,走!”谢君和拽起她的胳膊便一窜身闪进了大山深处。与此同时,身后的喊杀声“呜呜”随着风吹到了耳畔。可雪海分明看见,他左臂上原本素白的绷带,此刻已是鲜血淋漓。“你的伤!”没有等到他的任何回应,只随着他的拖曳,四处逃窜。
飞步往林中去的时候,身后密密匝匝地呼喊声立刻逼了过来,从三面箍住了他们的行迹。急促混乱的喘息,沉重的步点,谢君和与她在山林中举步维艰。泥泞湿滑的土地把一双绣花鞋沾染得再也看不出原貌。但是他的手始终不放松半刻地扣住她的手腕,他的步子也始终不肯减缓半分。
“君和……大哥……我……”胸膛如同炸开似的疼着,她已跑得眼冒金星。
“在那儿!追!”沈雁飞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叫嚣。谢君和隔着密林,已认出了他手中闪亮的银叶枪和他瘦长的影子。密林的边缘,石壁层层叠叠,乱石堆积。谢君和背起雪海,一纵身往树林尽头的石墙而去。
然而到了石壁下才发现这根本是条死路。直挺挺的几人高的石块立成一线,高耸着,不可逾越。石壁下,森森然的白骨零落地堆积着——无人掩埋的死者就这样曝尸荒野。几只秃鹫在枯枝上头立着,瞪着凶残的眼睛,似乎已盼着他的死期。
幸有一乱石堆成的石罅,恰可容人,谢君和一把将雪海推入其间。往里走,石罅渐成石窟,然而深不过二十步,便突然收窄成指缝大小的一线。“没路了,君和大哥……”雪海的声音在黑暗中瑟瑟发抖。
洞窟外一个冷笑声骤起:“此处名为哭墙……多少冤魂在这儿被处死。谢君和,今日,你算是英雄末路了!”
果真是英雄末路么……谢君和傲然一笑,将雪海推至一角。残剑无声地被抽出剑鞘,明澈的剑刃对着光,正映出沈雁飞修长的影子,飘飞的衣袂与他的银叶枪。马靴叩击地面的笨重声响与他自己沉重的心跳走着同样的节拍。
雁飞却在离他三步远的拐角停住了!似乎,他已感受到来自石壁后的杀意。一下子,听不到任何动静了。只模模糊糊地瞧见剑鞘上的影子犀利地笑着。
沈雁飞竟是孤身前来?谢君和闭目,松了半口气。也许老天也在帮忙。只要这小子敢前行半步,石罅狭窄,不容人躲避,一剑刺去,与沈雁飞手中长枪只比谁更快而已。赌一把,或有三分胜算。
低沉的声音在石罅里回荡:“谢兄,我没带人来,他们往别的方向去了。”
手中剑锋陡转,一股寒气炫亮,迷人双目。谢君和已挺剑直刺!“铛”地一声,剑锋却结结实实顶在枪杆上。枪杆一拨,晃动之中,残剑正好卡进石罅里不能动弹了。与此同时,银叶枪的枪尖点在了谢君和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