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的医术果然十分高明,一剂『药』下去,她睡到午时起来时,便能小口小口的喝粥了。
应大夫皱着一张长满皱纹的脸,叹息道:“老朽行医数十年,却不曾想公子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技艺,着实让老朽汗颜。”
“老大夫言重了,您十年如一日在军中为将士诊治,此等风范情怀才真真让杜若望尘莫及。”他毕恭毕敬的朝着应大夫行了一礼,面上动作皆是真心实意的敬佩:“杜若医术本就只是平常,然有段时间碰上了疑难之症,这才多看了几本医术,碰巧罢了。再说杜若空有医术,应大夫所说,反倒让杜某愧不敢当。”
他这样一说,应大夫赶紧回礼:“公子客气公子客气,如若公子不嫌弃,这几日老朽有些问题想要讨教,还请莫要推辞。”
杜若无奈,只得点点头:“那杜若随时恭候应大夫赐教。”
两人一番推脱,直至杜若要为梁柒扎针,应大夫这才心满意足的走了。
此时相隔梁柒苏醒已有半日,听说她整整昏睡了一天一夜,高烧不退,『药』也喂不进去。众人束手无策之下,杜若不知何时到了长河,听说此事之后丝毫没有耽搁,立即为她施针诊脉,后来她半梦半醒之间自己知道吞咽『药』汁,众人这才放下心来。
她早上一醒过来,正对上杜若的目光,她当时昏头昏脑的,还以为自己是看花眼了,转眼往旁边去看,看见薛拥蓝抱着手懒懒的靠在门上,眼神淡淡看不出情绪。发现她眼神茫然的转过来,不知怎的,眼底『露』出一点似笑非笑的神『色』来,她忽然变明白果真是杜若来了。
当时屋子里全是人,她也不好多问什么,也不敢去看她,只听得他在耳边嘱咐她多休息。恰好脑子中依旧一片空白,她实在不想多费心思去想,果真听话的歪下身子裹紧了被子——不出意外,本就高温的天气,出的汗愣是湿了被子。
杜若找人帮她擦干汗换了衣衫,又换了一床被褥。
一场大汗发下来,身子果然舒畅了不少,她坐在被子里只嚷嚷着有些肚饿。
杜若眸光沉沉,可眼底全是笑意,像是漫天星光陨落全缀在了他眼底的黑幕之中。他亲自端了白粥进来,托盘上还放了两个黄橙橙的柑橘。他将粥递给她,自己则坐在一边的桌旁给她剥橘子,橘皮金黄,散发着浓浓的香气。只见他指尖翻转,橘皮像是莲花绽放一样一点点的『露』出里面的果肉。
剥好后,他并不曾从里面将橘肉拿出来,仍旧用橘皮包了,放在桌上的托盘之中,再从袖间掏出帕子,将手指一点点仔细的擦干净——可哪里擦得干净呢?橘皮清香四溢,可上面的汁水却是顽固得厉害,染得他洁白指尖都是黄黄的,拿帕子擦了半天还是那样。
梁柒嘴里咬着勺子,无奈的叹口气:“这个要用水洗的,而且汁水是甜的,沾在手指上也是黏黏的不舒服。”
他忽然面颊上透出一抹湛红,低头将帕子塞回袖子中,咳了一声:“……我,我是第一次剥这个。”
什么?她睁大眼睛,起初有些茫然,可目光落在他指间的『色』泽上,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只是仍旧有些不可置信,这样聪明绝顶博闻强识的杜公子,居然从来没有剥过橘子?
杜若被她这样看着,眼底沉沉涌起暗『色』,却又带着火的炽热,最终却是别过脸去,似乎是不好意思与她对视,然而口气却是带着些宠溺,唇齿间顺带溢出十分无奈的叹息一声:“我都和你直说了,你做什么还要这样看着我?我其实并不是什么都知道的,有许多事,我……闹的笑话同旁人是差不了多少的,你若想笑便笑吧!”
她终于是反映了过来,想要和他道歉自己并不是这个意思,可唇畔的笑已然在她脑子做出反映之前挂了上去。本来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可配上杜若这样难得一见的表情,倒是让人格外忍俊不禁起来。她一面笑着,一面还要照顾手上的粥碗不要洒了,委实有些辛苦。
杜若等了片刻,看她仍旧是止不住的笑着,有些气恼,又有些无奈,上前一步接了她手中的碗高高举了起来:“还是我拿着好,你若是笑好了同我说一声,省得你到时候洒了烫到了。”
“我还没吃饱,还我!”梁柒被他抢走了吃食,斜着眼瞪她,她此时因为大笑,眼底的笑意还不曾敛去,连脸颊都是红的。她还坐在床上,被子只盖到腹部,上身穿了一件浅荷『色』的单衣,头发散着,衬得一张脸愈发娇小细致。
杜若忽然有些不敢再看,眼睛转向它处,将手中的碗递给她:“还是趁热吃吧,你风寒未好,还是不要吃些凉食的好。”
她乖乖的‘哦’ 了一声,端着碗小口小口的舀进了嘴里,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吞下口中的米粒,一本正经的问他:“你既然说我不能吃凉食,那你剥橘子给我做什么?”
如果她说得没错的话,橘子有汁水,也是凉的吧?
“……”杜若只愣了片刻,很快反应过来:“我有说橘子是给你剥的吗?”
他表情的茫然表现得恰到好处,连反问的口气也是正好,梁柒一时闹了个大脸红,恨不得将脸埋进碗里去。
“你饿得太久,一次不宜多吃,这粥喝完了,再过两个时辰再吃些东西。”他不知何时将碗拿了放到了桌上,将橘子取了放在掌心,隔着橘皮将橘子掰开,方便取用:“这橘子酸甜正好,而且味道清香,你吃一些试试。”
她却眉眼一挑,赫然反问:“你不是说这橘子不是给我剥的吗?”
——
最后那个橘子还了进了她的肚子。
两人一人一半,一瓣一瓣的塞进肚子里,她是吃不出味道的,可杜若第一瓣塞进嘴里,眼角不自觉的眯起,她便忽然明白,别看这橘皮金灿灿的,里面的果肉却是极酸的。
他大概是不想打破她对这个橘子的‘美好幻想’,吃一个进嘴里,清亮的双眸眯起一点点,然后生生忍住酸的表情,将橘子囫囵吞下。
她自然不去点破他,他吃一瓣,她跟着扔一个进嘴里。他吃得颇为艰苦,她却吃得眉开眼笑。
他终于是发觉不对劲了,将剩下最后一瓣握回橘皮里,再没有扔进嘴里。她虽然消瘦了不少,可今日精神已好多了;脸『色』有些微白,可双颊却飞上了浅浅的红;面上还是一如既往的淡然模样,可眼底满是笑意。他终于忍不住,似乎依然沉溺在她的眼底:“其实只要是你愿意,我多吃一个又无妨?”
大概是从来不曾说出这样的话来的,下意识的说出口后,他瞬间反应了过来,脸颊再次一点点的红透,连带着一双白玉『色』的耳变成了赤『色』。可怜一个温润如玉的大家公子,生生变成了煮熟的虾模样。
***
“看来,我好像来得又不是时候?”
梁柒都不需要抬头,就能听出这个声音的主人是谁,只是为何这么凑巧,上一次是和薛观山在一起,再上上一次是和钟牧在一起,怎么偏偏每次都让他看到了呢?
“薛少爷,多日不见,昨日事多,反倒忘记同你打招呼了。”杜若从床前的凳子上起身,浅浅一笑。
薛拥蓝看上去伤好了不少,身板挺得直直的,短短几步路,他走得不知多么潇洒。只是看他脸『色』,却又是大病初愈的模样,以前只是脸『色』苍白,如今细看,唇畔那一点赤『色』已然都黯淡了下去。
“拥蓝也实在想不到,会在此地同杜公子遇上。”他虽是笑着,可笑意却不曾到达眼底。“如今长河正是战『乱』,每日军将死伤无数,杜公子在汴津城还有似锦前程,怎地突然孤军至了长河?”
杜若眼底光芒明灭莫定,眼底忽然浮上一抹了然,明白了什么。他垂眸看了一眼低着头将手中剩下那瓣橘子握在掌心的梁柒,她好似依然游离在他二人之外,并不曾注意他们的谈话。眼眸深处的柔情暖意氤氲浮现,敲碎了他面上所有的疏离客套,他直言不讳不曾避让:“既然九九来了,我总要安全带她回去的。”
薛拥蓝身子一震:“你是为她而来?”
口中的人似乎不曾直接言起,他的眼睛却是落在梁柒的发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