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拥蓝本来技高一筹,奈何方才心思错『乱』,招式之间,居然被丝毫占不了上风,更因了杜若拼命的打法,猝不及防手臂被刺了一剑。
汴津城里素来繁华,如今虽帝后争端未平,可大街之上因了四府严密巡查,倒是极少见到刀剑拼斗。今日骤然见到杜若公子出手,他们只觉得惊异莫名,众人不知避让,反倒是傻傻的看着。等到见了血,一个两个这才惊慌失措起来,尖叫着,推攘着,四处奔波逃避,恨不得多生出几条腿。
一时之间,四周大门紧闭,街道之上凌『乱』不堪,唯一剩下的那个人,却是薛家小厮。他没有动弹的原因,是他身前拉车的马不知忽然是不是被吓呆了,怎么也不听他的指挥了。
银剑见了血,杜若却丝毫不肯放松,仍旧步步紧『逼』,手中攻势愈发严厉起来。
薛拥蓝一时着了恼,将剑鞘扔开,赤着双眼与他拼斗起来。两剑相击,铿然金鸣,火花四『射』。
两人都像是失了心智,越打招式越是凌厉,越斗火气越是蓬勃,刀剑无眼,不过是片刻的功夫,薛拥蓝肩头多了一个血洞,杜若也好不到哪里去,手臂胸口的血痕宛然在目。
薛府的小厮拉不动马车,也没有这不长眼的老马有勇气,干脆脖子一缩,钻到边上卖布匹的摊板之下,打算等那两个人发完疯才钻出来。
“杜若公子,今日终是忍不住了么?”薛拥蓝桃花目已是赤红一片,可嘴角笑意未减,反倒愈发妖娆魅『惑』起来。
两人面对面,手中剑相对,剑锋对利刃,火花闪烁。
与他相反,一贯温润的公子杜若,却是面目森寒,如玉面容刹那冷硬成冰:“我奉劝一句,薛少爷莫要身在福中不知福,否则被旁人捷足先登时,追悔莫及。”
薛拥蓝笑容一顿,眼中杀气愈发浓烈,森然冷笑道:“杜若公子说的是谁?奉劝的是我,还是检讨的你自己?”
杜若双目一睁,这话却是刺到他心头之上,他左足用力踏地,右脚却是高高抬起,用力踹了出去。
薛拥蓝避之不及,被踢了个正着,整个人往后急速飞去。他反应极快,右手一翻,灌注内力于剑刃之上,剑尖绷直刺入地下。剑刃在地上划了一道数尺的口子,火花灿烂成一线,借着这剑刃的阻力,才止住了他后退的步子。饶是如此,原本面对面的两人如今已然距了十来步的距离,由此可见方才杜若公子一脚用了多大的气力。
“怎么,我这话伤了你?”他咳嗽一声,咽下浮上喉际的血腥之气,长睫扇动,被掩住的眼底不知是讽刺,还是其他,只一眼看去,剩下的全是沉沉黑夜:“衡芷,我不想与你争斗,也不屑于你争斗——早些时候,你已经失去了与我相争的资格!”
“我失去了,你还有吗?”杜若飞快的上前几步,一手攥住他的衣领,一手却是将剑架在了他的脖颈之上,锋利的剑刃紧紧贴着他白瓷一般的颈部肌肤:“我骗了她一次,失去她对我最初的信赖与好感,从那时到现在,我都在尽我所有的能力在弥补;你呢?在她最需要保护的时候,却给了她最致命的伤害,你又指望她还给你机会吗?”
薛拥蓝句句是刺,杜若话里,又何尝不是字字带刀?
这把剑好似不是架在他脖子上,却是架在他心头上一样,一呼一吸之间,竟然全都划在他的心口上。薛拥蓝长长的吸了口气,全然不顾自己的脖子上还贴着锋利的刀刃,他咬着牙,像是在告诉杜若,又像是在告诉自己:“有的,我还有机会的,我同你不一样,她喜欢我,她是真心的喜欢我。”
他自己也许都没有发现,话出了口,却是带着他无法掩饰的颤抖与惊慌。
可,杜若没有发现,他听见的,只是他口中斩钉截铁的确信——她喜欢他,真心的喜欢他。他只觉得胸口处的缝隙越来越大,无边无际的冷风噌噌的往上呼啸而来,将他所剩无几的温暖席卷而去。
也许,早在听到他这句话时,他便明白,她心里渐渐住进了他,住得满满当当的,再也容不下旁的人。他害怕,他不愿意承认,仍旧孤注一掷的,以自己的方式守候着,不求回报,也许再也没有结果。
就在前不久,他渐渐『摸』清了他们的过往——大将军薛破风爱慕熙芳郡主,然而神女无意,阴差阳错,他自己也娶了名动天下的美人。一直以来,他的心尖之上只有梁柒的母亲熙芳郡主,落得大美人桑云萝郁郁寡欢,常年缠绵病榻,也因此薛破风身死之时,她一病不起猝然离世;薛观山自父母双亡,一夜成长,照顾两个幼弟。没多久梁柒带着幼弟进京,慢慢替梁栎谋划江山,最初之时,她毕竟年幼,筹划之时被人蒙蔽,连番布置之下,阴差阳错害得有心之人害残了薛观山双腿。可她自己,却无法顾虑完全,不曾知晓有人为她一句无心之言断了终身……
他比他们两早一步,便知晓他们要走到这个地步,可处在他的位置,他却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不能做。
直至今日,看见梁柒伤心而去,他心头的怒火骤袭,再也顾忌不了许多,这才动了手。他也知道,自己没有立场这样做,也许梁柒有一日知晓了,只会责怪他多事,可是杜若却打定主意,无论如何,只要事关梁柒,决计不会袖手旁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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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听得街那头人声阵阵,马声嘶鸣,大队的人马往这边纷纷而来。
杜若与薛拥蓝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皱了皱眉,第一反应不是窜身而起,却是往四下望了一望——两人方圆之内,早已一片狼藉,唯一完好的,居然是薛家小厮头上用来遮挡的那块案板。
大抵已猜得到来人是谁,两人心情正是不好,只收了剑站住不动。
不一会的功夫,那一队人马已经匆匆跑了过来,清一『色』的皂『色』服饰,腰间佩刀,真是尚今府的巡逻小队。他们大概是接了街头有人斗殴的举报,匆匆赶来。
领队的军尉个子不高,反而生得有些宽了,他斜着眼,人还没到就在远处嚷嚷着:“住手住手,都给大爷我住手!”
跑过来之后,不停的喘着粗气,见得这两人站着不动,觉得大概是自己的恐吓起了作用,居然觉得甚是满意。当下扶着腰,趾高气昂的,鼻孔恨不得翘上天去:“你们两个怎么回事?居然敢在韦大人治下撒野,真是好大的胆子!来人,把他们都给我抓回去!”
他一番叫嚷之后,居然真有小兵小步上前,两人一组,恶狠狠的扣住了薛杜二人的手臂。
原本打斗之后的郁气正不得发泄,薛拥蓝和杜若两个,各自脚下一抬,已将两人远远的踢了出去。
“反了反了,你们俩好大的狗胆,居然敢拒捕?来人来人,将他们两人给我绑起来,绑起来!”那军尉见他们两个反抗,恨的咬牙切齿的叫骂起来,看样子像是恨不得亲自上前抓捕他们。
“韦军尉,他们是……”他身后的副军尉是个有些眼『色』的,认出了这两人是谁,上前两步刚要开口提醒。
那军尉却正在气头上,一把将他推出了老远:“管他们是谁!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逃不了本大爷的法网!你们两个恶贼听着,识相的乖乖手捕,否则的话……”
“我们不识相的话,你待如何?”薛拥蓝学着他的样子,恶狠狠的反问。
那军尉阴冷一笑,朝着包围过去的小兵打了个眼『色』:“……不识相的话,大爷要你好看!”
话音刚落,薛拥蓝与杜若就感觉迎面撒来一阵沙土,躲避不及闭上眼,四周小兵嗷嗷叫唤制造声响,接着一顶大网迎面罩下,将他们二人牢牢罩了起来。薛杜二人骤然受袭,此时要表明身份委实丢人,若是不说一时之间又无法挣脱,犹疑间两根大棒迎风袭来,齐齐将两人敲昏在地。
军尉得意大笑:“哈哈,大爷这一招在明城乡下不知抓了多少悍匪,你们两个弱不禁风的小白脸,又焉能逃脱我的天罗地网?”
……
伏在案板之下的小厮,睁大着眼睛,傻乎乎的看着——就在眨眼之间,原本争斗不休的少爷和杜大人,齐齐被这一队守城卫,像是抗猎物一样抬了起来。
眼看着人越走越远,小厮猛然一掐大腿,这才反应过来:我家少爷,该不是要被这不长眼的军尉扔进牢里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