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不明白你有哪里好,薛大哥居然为了你将自己弄成这幅样子!”梁绫若看着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状的梁柒,心中滋味莫名,既觉得解气又觉得她有些可怜。大夫都说她这病奇怪,幸而不是疫病,她才大着胆子进了屋子。
她果然病得沉,上午见着还好好的,虽比刚来郴州时瘦了许多,精神气『色』都极好,此时再看却像是换了个人——身形消瘦面『色』苍白,眼内赤红眼下一圈青黑,说话的时候都有些有气无力随时都会断气的样子。
梁绫若并不了解梁柒的打算,决计想不到她是要借死逃离,只是看她这病来得又急又快,心里自然存了三分怀疑;只是一看她这情状不想是装的,加上几个大夫都说是真病了,一下子倒是信了八分。
“……他果真来了?”梁柒捂着胸口,说话时觉得有些上不来气,若不是知晓真相,自己都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她此时这样问不是没有道理的,她原本的打算就是瞒着他的,解决完郴州一事后便死遁回去临阳,同爹爹和十一在一起,若是梁栎念着他们的情分不追究自然最好。因此离开的消息,是完全瞒着薛拥蓝的。
她猜测,薛拥蓝肯定也派了人守在她身边,一旦她这边有任何风吹草动就将消息送回去。只是她既然已经下了决定,肯定不会让他们送了消息给他;再后来,五娘把他们当成了皇帝的人,用了『药』『迷』『惑』了他们的方向,将他们引到另一条路上去了。
梁绫若翻个白眼:“自然是来了,现下就在城门外呢——我觉得,薛大哥你还是不见的好,省得他又为你生出什么事端来,说到底,他的命可只有一条!”
梁柒心中一跳,下意识的觉得不对:“薛拥蓝怎么了?”
“怎么了?”梁绫若在她床榻前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圈,终于还是忍不住冷声道:“他大概是得到了消息就快马加鞭往郴州来了,结果赶路急了,从马上摔了下来,断了腿。”
说到最后,还是狠狠瞪了她一眼。
梁柒听罢,心中倒似是打翻了五味瓶,什么滋味都涌上了心头——从马上摔了下来?这是心神恍惚到了什么程度,才能让这在战场上厮杀数日都屹立不倒的战神从马上摔下来?
阿蓝……她的阿蓝,她终是不能回他一生钟情——因为她清楚的知道,即使是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如若能安全出城去,她心中也是打算先避居临阳,见到爹爹和十一再谋其他。至于薛拥蓝,她心中也许是潜意识的知道他会赶来,可是,她却没有想过,他赶来之后,自己又打算做什么?
也许是她侨情,也可以说她虚伪,只是她已然打定了主意,既然到了这个地步,她必须将她选择的这条路走完。
梁绫若又讽刺了两句,大概是看她脸『色』越来越白,一副随时都会断气的模样,终于悻悻的甩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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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绫若一走,梁柒只觉得自己满身力气都好似被抽光了一般,支持不住仰躺在叠放在身后的棉被之上。
天『色』渐渐昏暗,婢女在梁绫若进来之前,就点上了烛火。原本晕黄的光线此时瞧过去,竟也觉得又燥又杂,看着就烦闷得很,梁柒用手捂住眼,遮去一切,好似连同心头的不安嘈杂情绪,一并掩埋了去。
五娘又过来替她诊了一回脉:“这『药』如今正在起作用,再过三个时辰,你就会慢慢失去气息。城中之事我已经派人布置好了,只等『药』效发挥你没了气息,便安排你出城的事情。我也已派人送了信件去给你说的杜大人,如果他的确可靠的话,会在子时的时候将你接走。之后的事情,便要看他的安排了”
现下是戍时一刻,三个时辰后是子时,正是夜半时分,因为这『药』只能闭气断脉半个时辰,因此需得完全按照时间行事。
她原本不想将杜若扯下水的,只是现下情势不由人,只怕是不能了。不过他好歹已经得了兵符,即便是被皇帝怀疑,也不至于被梁栎猜忌断了前程——至于薛拥蓝那里,她不知道杜若会不会将自己的消息告诉他,也不知道自己今日能否安全出去,之后的事情,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点了点头,梁柒喘了口气,平息胸口的堵闷道:“只能如此了——五娘,有劳你了。”
“你说得哪里话,不说其他,你好歹是我看着长大的。”白五冷淡的面容,罕见的『露』出了一丝浅笑,她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微微叹了口气:“……若是你娘亲还在,必不让你坠入如此地步。”
“是,娘亲比我聪明,自然不会走到今日这一步。”她笑了笑,想起娘亲温软的笑容,不由得心头微暖,虽然娘亲在她幼时便去世了,可她的音容笑貌她还是记得清清楚楚的。在她心中,再没有人比她更聪慧美丽。
白五摇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不过还是个孩子,却要承担这许多。在这件事上是你爹爹错了,自从你娘亲去世后,他便一直避让退缩,完全不是先前惊采绝艳的小王爷了。若不是因为他,你不过一个稚儿,又何必走入汴津这场漩涡中?”
“五娘,他们是我的爹爹和弟弟,做什么,我都是心甘情愿的。”话说得急了些,气息有些不顺,停顿了好久将气平了,才继续说了下去:“……梁栎也许对我不起,可我对他也未必是全然付出,我做的一切,不过是为爹爹和十一求一个安稳罢了。”
“傻子!到这个时候你还为梁栎辩驳?”白五怒了,要不是看她一脸苍白的躺在床上,恨不得将手指戳到她脑门上去:“若不是他步步紧『逼』,你何必走到今日死遁的这步险棋?”
“可是,我若不死,那道圣旨如何生效?”她还是微微浅笑,这步棋,她走得心甘情愿。
那日,她向梁栎求得圣旨,也彻底让梁栎恼怒——最终,圣旨到了她手上,却是将她『逼』入了死地,若是她的死讯未传出,这道圣旨不过是一张写了字的白纸。毕竟,圣旨上明明白白的写明,所有对梁温和梁梓抚恤安慰甚至是大罪即免,都是在她梁柒去世的情况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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戍时末的时候,白五过来给她传了个消息。
薛拥蓝在城外等了一个多时辰,必须见她一面,过来传信的小厮抽着脸说完‘不死不休’的最后一句话,只觉得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那薛公子明明生得那么好,怎么说话的口气这么像无赖啊?
“呵,还是这个样子……”她听罢,将小厮遣出去,低低的笑了起来。也只有薛拥蓝,在这样的时刻,依旧是这样的口气。
“你见不见?”
“怎么见?明明都说我病得要死了,怎么去见他?”她想,杜若应是明白她的心思了,所以没有和薛拥蓝说过她死遁的消息,否则的话,他也不会傻傻的守在城门外净做些坏她事情的事来。
白五叹口气:“我倒是听说了,断了一腿,还吐了一回血——在我看来,未免蠢笨了些,将自己弄成这幅样子,怎么助你?”
梁柒听了白五的话,心头一跳,心疼之余,却是忽然浮现出一个想法——薛拥蓝必然是晓得她的打算的!
照理说,他是军营出身,行军打仗多年,又一贯最是聪颖机敏的,怎么会这点眼力都没有?他故意到城外等她,一来是确实是想见她,二来却是助她坐实病重的传言,无论她是否见他,以后消息传回梁栎口中的时候,她病重不治的消息都多了三分真实!
否则,依着他的『性』子,即便是全城戒严,他也会拖着病体偷偷进入城中与她相见的。
思绪刚转到此处,她整个人一怔,这才发现在自己心里,已然承认了他对自己的心意——甚至,在这样的时刻,她都坚信他会为了自己进入这疫病阴霾笼罩的死城里!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忽然觉得全身的不适都尽数消失了,竟然慢慢变得舒适了不少。她想起了和薛拥蓝的初识,在珍馐馆他一身红衣与十一说笑,眼光在自己的身上微微而过;霍府宴会之后她跌落他的院子,床榻之上他侧着身子,看她浅浅声息哄骗霍步轩时嘴角的浅笑;她被骊连春抓住要被杀死,他撑着伞站在身后,眼光中浮动的冷然……
就像是一道光豁然劈开了她心头的阴霾,这个妖娆貌美在战场上却威风凌冽英武如战神的男人,在她心中早已变换了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