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她一直相依为命的小十一,分别时他还是个能窝在她怀中撒娇的肉鼓鼓稚儿,如今再见,他已长成了风度翩翩俊秀清美的少年郎。同时传入耳中的,自然还有琅琊王小阎王的名号,还有众口铄金的恶行恶事。
“你教到那样大的孩子,你还能不知道?”他伸手环过她的肩,隔着白羽斗篷摩挲着她的肩膀,好似丝毫不在意白羽绒下细滑的肌肤。另一只手,加了些干柴进去,将火堆扒得愈发旺了:“我虽回来的少,可他的信却是按时寄给我的,他的打算我不是没有想过劝阻,可那个小小的孩子站在我跟前,和我说只是想『逼』得阿姐回来时,我却是什么都说不出口——是我不好,没有照顾好十一。”
他知道,因为梁栎的缘故抛弃了自己声名的梁柒,比所有人都能体会到这样的痛苦。作为一个阿姐,她更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幼弟遭受同样的苦难。
可是,他明明知道,可是在与想要梁柒回来的渴望中,他选择了默认。
“恩,晓得做错的话,日后让十一看怎么罚你。”她斜他一眼,却险些将手中的衣服落进了火里。
他一把帮她捞起,幸好,并没有烘坏了:“差不多干了,你先穿上这件,其他的我帮你一起烤。”他略顿了顿,又用很认真的口气答道:“好,我什么都听你的。”
正是因为彼此亲密,她说什么,他就是什么;正是因为彼此相爱,她也才能在他面前,什么都似是斤斤计较。
梁柒微微背过身,将里衣穿上,重新将斗篷披上。转过身时,他正在替她烘裙子,看他还光着上半身,抿唇轻笑:“把你的上衣给我,我来帮你。”
他也不推辞,听话的将单衣从树枝上抽下来递过去。
两个人絮絮的说着些事情,或是琐碎的小事,亦或是军国大事,无论大小,两人都是彼此头靠着头,轻声细语,气氛一时十分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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烘干衣服后,她的肚子很会找时机,发出极小的一声抗议。
薛拥蓝凑过脸:“果然还是饿着你了,不过你一个人在这里,我不好走远了。”他的脸上居然有些羞愧的意思,他四下一张望,眼神落在他们掉进去的湖里:“我给你烤鱼吧,我手艺好得很,你却一直没有机会尝一尝。”
于是,她便看着他,将原先放在怀里的短刀抽出来削了木棍,制成鱼叉;卷了裤腿下水,全神贯注的盯住水面。
他的头发有些散『乱』,原先披着的斗篷还在她身上,此时身上穿着的是那件颜『色』粉嫩的春衫,即使被水打湿过,穿在身上再不复先前的华丽精美,却依旧好看得让人舍不得移不开目光。衣袍的没有掖好,有一角浮在水面上,就像是桃花瓣飘在水面上。
目光如炬,出手快如闪电,再拿起来的时候,木棍的那头『插』着一条尚在弹跳的大鱼。
他得意的向她飞了个媚眼过来,并不温暖的阳光下,衬着碧绿的湖水,薛拥蓝的笑容是满足而幸福的。
他一连『插』了两条,架在火上,又在附近的树上找了几个春天结的野果子,虽然青涩了,却也能吃。
两个人吃饱喝足,衣服也烘干穿好,便想着要从这里出去。
梁柒脚上还伤着,先前烘衣服时他便帮她看过了,扭伤,目前没有跌倒『药』,只能小心避免再伤。
他不能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也不愿意与她分别半刻,干脆背着她,两个人四处寻路出去。
可直至天黑,也没有头绪,这个地方好像没有任何出路,除非是上面有人相救——当然,若是只有薛拥蓝一个人,他也能有法子出去,可,不是还是多了一个她么?
“没事,”他安慰她:“十一不是回去搬救兵去了么?他们过来之后看不到我们,定然会到处找我们的。”
她想了想,有些无奈:“你还要瞒着我吗?”她眼里的笑意不知是何意味,怎么可能就这么巧,她们离京这日,正好能碰上薛拥蓝归来?薛拥蓝送她们离开,先前并没有的地方,又忽然多出了一队山贼?况且这些山贼看上去并不是普通人,与薛拥蓝手下之人对峙的时候,好像并没有任何人丢了『性』命——这些东西原先并不在意,可仔细一想,却是疑点不少。
只是,只怕安排的人也没有想到,蒙面人里,会混杂了一个郦连春。
“你都知道了?”
“恩,你和十一,其实也没有想过瞒我,不是吗?”她还伏在他背上,慢悠悠的往她们原先待的地方走去,她的胸口贴着他的脊背,彼此体温叠加温暖彼此。她伸出双手环住他的脖子,面颊也贴过来:“十一很聪明呢,我这个做阿姐的都没有瞒过他去。”
语气里,居然还带着些得意的意味。
“我别的不担心,就怕十一以为,我是故意把你带走了,就会晚些时候才来找我们。”
小十一有一个『毛』病到现在都不曾改变过,他还像幼时那样爱看些戏文,前些日子汴津城里流传的那部戏文,才子便是带着小姐私奔,红娘故意瞒着老爷夫人,将寻人的家仆带往别处,尽职尽责的为小姐才子创造机会。
梁柒哪里不明白?只怕小十一回到上面一看,见着了郦连春的尸体,只怕真的会等到明日才能发现,他们是出了事情,而不是故意躲起来柔情蜜意去了。
火堆上的会扒开,加了干柴上去,重新燃起。
一张斗篷裹住两人,却是正好。
薛拥蓝低低的笑着,温热的呼吸尽数落在她的耳畔:“……那日,救你的人除去沐老头,还有旁人吧?”
“恩,罗一鸣罗大哥……其实他你也是认识的,他原名罗青海,你还记得他的名字吗?”
薛拥蓝怔了一怔:“是他?”
当初爹爹身边有一个机关布置甚为厉害的副将,名字便是罗青海,只是后来长河之战后,罗青海见薛破风身故,又突然觉得自己手上布置的机关害死许多人,某一日便不辞而别的。只是没想到,他居然隐姓埋名留在汴津,更救了梁柒一命。
“罗大哥虽自认离开这个杀戮场没有做错,却觉得自己是不辞而别,是个逃兵……”所以,在沐老头面摊前,沐老头知晓薛拥蓝要来故意支开了罗一鸣:“有因便有果,瞧,这便是如此。”
“阿柒,到今日我才觉得,他的做法,是对的。”否则,哪里能来得及将她救下?
她笑了笑,伸手环住他的脖子,用面颊在他的脸上蹭了蹭:“……罗大哥的妻子,便是郦连春的妹妹,夜光台的郦锦春。当初,是我害的她们一个沦落风尘,一个流落天涯……所以郦姐姐让罗大哥来救我的时候,我就一直在想,我是不是也应该像她一样?”
罗一鸣虽是莽夫,可他的一片真心,将这个在沦落风尘丢失了尊严的管家小姐,拯救了出来,洗尽铅华,愿意携手与他归于山野。
而她,却也因为有他,即使是七年前的那场大火,也没有让她被仇恨浇灭了内心。
“没有,你一直都做得很好,阿柒,再没有一个女子,能像你这般。”他双手扶着她的面颊,在她的额头印下虔诚的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