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陈树在家里留宿,和舅舅一起睡。
半夜的时候,舅舅起床上厕所,发现陈树不在,就四处找他,最后在外公卧室门外听到了陈树的声音。
舅舅气疯了。
但他当时什么都没做,只是默默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半个小时后,陈树回来了。
他躺到舅舅身边,等他睡着之后,舅舅起身,去厨房拿了把水果刀,然后去到外公房间,对着外公就捅下去。”
说到这里,任思凯停了下来。
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他吓呆了。
现在向宋辞复述,他依旧觉得不寒而栗。
宋辞心里也不平静。
他没想到秦颂、秦晟和陈树三个人之间的关系如此错综复杂,简直比八点档电视剧的剧情还要狗血离奇。
但故事显然还没有结束,到目前为止还只是一个铺垫而已,宋辞静静等待着任思凯的下文。
片刻之后,任思凯继续说。
“外公当然没死,他在尖刀即将『插』-进心脏的前一刻骤然惊醒过来,急忙躲避,但水果刀依旧『插』-进了他的胸膛里,只是没有刺中心脏。
滚烫的鲜血喷了舅舅一脸。
他当时只是被极度的愤怒冲昏了头脑,但他那时候不过是一个被宠坏了的豪门少爷,并没有杀人的勇气,更何况杀的还是他的亲生父亲,看着浑身是血的外公,他吓坏了,惊慌失措地逃跑了。
是外公自己打电话叫了私人医生,救了自己一命。
在外公养伤期间,舅舅消失了,陈树也消失了,当外公伤好之后,他立即派人把舅舅抓了回来。
外公让舅舅下跪认错,舅舅死活不肯,还大骂外公是畜生,外公一怒之下,就把舅舅送进了精神病院,一关就是两年。
舅舅从精神病院出来后,完全变了一个人,变得疯狂、凶狠、阴鸷,就像一个真正的精神病人,他酗酒、吸毒、滥-交,甚至还开车撞死了人,而被他撞死的那个人,就是消失了两年之久的陈树。除了舅舅自己,没有人知道那场事故是无心还是故意。
因为交通肇事致人死亡在监狱呆了半个月之后,外公把舅舅弄了出来。
外公再次要求舅舅下跪认错,依旧被舅舅拒绝,两个的关系彻底决裂。
陈树死后,舅舅渐渐恢复正常。
他开始做事业,成立灿星娱乐,并一手做大,成为国内首屈一指的娱乐公司。
但外公和舅舅之间的争斗却没有就此结束,他们以一种病态的、违背道德伦理的方式进行着漫长的博弈。
外公开始掠夺舅舅交往的所有男人,一如当初他从舅舅身边夺走陈树,只要舅舅和某个人交往超过三个月,外公就会想方设法迫使那个人离开舅舅。
外公有钱有势,这对他来说不是难事,更何况那些和舅舅交往的男人本就目的不纯,只要外公略施手腕,他们就会抛弃舅舅。
但外公并不像外界传说的那么残忍,他从来没有伤害过那些弃舅舅而去的人,反而会满足他们的要求,那些恐怖的传言只是媒体以讹传讹罢了。”
宋辞忽然想起之前在洗手间里听到的吴天从和曾锦浩的那段对话。
他记得很清楚,他亲耳听到吴天从说是秦晟授意他杀掉袁兆磊并替他掩盖了罪行,甚至给他《旋转木马》的男一号作为奖赏。
如果任思凯说的是真的,那么吴天从就是在说谎,而他之所以要撒谎,就是为了迫使不明真相的曾锦浩和他在一起。所以,是吴天从杀了袁兆磊,和其他人没有任何关系。
宋辞一直紧绷的某根神经骤然松下来。
至少,他不会因为和秦颂扯上关系而丧命了。
下一秒,宋辞心里对秦颂生出稀薄的同情。
秦颂的生活就是一出彻头彻尾的惨剧,宋辞不能想象这么多年他是怎么撑过来的,他所有的坏脾气在这一刻有了被原谅的理由。
任思凯并不知道宋辞心里这些曲折,他定定看着他,说:“我说了这么多,只是想让你知道,舅舅盯上你的同时,你也就成了外公的目标,我不想让你成为他们无聊争斗的牺牲品。和我在一起是最好的办法,我会成为你的保护,他们谁都不会再伤害你。”
这的确是最好的办法。
如果放在一个月前,他极有可能会同意。
但现在,他不能,因为他有李焲。
即使是和任思凯假装谈恋爱,也是对李焲的背叛。
更重要的是,在得知不会有『性』命之忧之后,他对秦颂和秦晟的畏惧消弭许多,加上秦颂最近对他的态度好转不少,宋辞觉得一切并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
“思凯,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但我真的不能那么做,那样对你太不公平,你的心也是血肉筑成的,你也会痛,在明知会伤害你的前提下,如果我还那么做的话,我会看不起我自己。更何况……”宋辞心下一横,直视着任思凯的眼睛,说:“更何况,我心里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是时候为他和任思凯之间那段感情画上一个句点了。
与其让任思凯一直想着他,还不如现在就断了他的念想,让他可以开始一段新的感情。
任思凯心中惊痛,难以置信地看着宋辞,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说不出一个字来。
宋辞一鼓作气,说:“不要问我那个人是谁,你不认识,我也绝不会告诉你。思凯,我希望你能忘掉我,忘掉过去,只有在心里腾出位置,别人才有机会走进去,你才能开始新的感情和人生。还有,我不能兑现分手时的那个承诺了,真的很对不起。”
眼泪突然涌出来,大颗大颗的落在脸上。
任思凯急忙抬手去擦。
他不能像个懦夫似的在宋辞面前哭。
但眼泪却越擦越多,弄湿了一整张脸。
宋辞心疼极了,急忙倾身过去,把任思凯紧紧搂在怀里,叠声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任思凯紧咬双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
他觉得他的世界坍塌了,世界末日毫无预兆地到来,令他不知所措。
心脏似乎被生生剜了出去,疼到极致反而不会觉得疼,只是茫然,仿佛身处雾障里,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不知道自己要去什么地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下去——这是最恐怖的。
他终于还是失去宋辞了,彻底地失去了。
任思凯强制自己平静下来,抬手抹干净脸上的眼泪,挣脱宋辞的怀抱,倏忽一笑,说:“我并不是因为你哭的,我只是突然觉得我舅舅活得太苦了,眼泪不知怎么就下来了。”
宋辞点头,“嗯。”
任思凯一直笑着,笑意爬到眼角就再不能前进半分。
“其实我心里也早有喜欢的人了,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这下好了,我不用再纠结。”
宋辞知道他在说谎,却不知道该怎么附和他才能不让他感到难堪,只能沉默。
“真的不能告诉我你喜欢的人是谁吗?”任思凯继续笑着说:“我真的很好奇能让你喜欢上的人是什么样子。”
宋辞说:“现在还不能,等以后有机会我一定介绍你们认识。”
“好,一言为定。”说着,任思凯站起来,“我突然觉得有点儿困,得趁午休还没结束回教室睡一会儿。”
他连再见都没说,径自走了。
宋辞在阳光里坐着,看着任思凯快步走远的背影,心疼又无奈,还有一些恨,对自己的恨。
伤害了任思凯这么好的人,他一定会遭天谴的。
独自坐了很久,直到午休即将结束时,宋辞才抱着被任思凯落下的篮球向教学楼方向走。
*
放学后,宋辞背着比平时重了好几倍的书包骑车回家。
那摞剧本实在太沉了,估『摸』得有十斤。
顺路去超市买了菜,回到家后洗手做饭。
李焲给他发过短信了,今天要工作到很晚,让他不用等他。
童卓下班得早,主动到厨房帮他,见他表情不好,于是问:“出什么事了?表情这么难看。”
“学习上的事。”宋辞不想让自己沉浸在负面情绪里,默默整理一番,找了个话题:“后天就是情人节,你和林寻有什么计划吗?”
童卓一边熟练的削着土豆皮一边笑着说:“我们从网上找了一对拉拉,打算来个四人约会。”
宋辞问:“拉拉是什么?”
童卓答:“拉拉就是女同『性』恋。”
宋辞不解,“为什么要找一对陌生的女同『性』恋一起约会?”
童卓脸上『露』出一丝无奈,说:“平时俩男的一起逛街吃饭倒没什么,别人可能会以为你们是兄弟或者朋友,可是情人节就不一样了,在成群结队的异『性』恋中间俩男的会显得特别扎眼,别人一眼就能看出我们是同『性』恋。为了不招惹麻烦,所以我找了两个拉拉,她们也是一对,四人约会,互为掩护,去看电影、吃饭、开房都不会显得奇怪。我是不是很机智?”
宋辞十分诚恳地说:“真的很机智。”
他不禁发愁起他和李焲来。
童卓把削好的土豆递给他,问:“你情人节有约会吗?”
宋辞说:“没有。”
童卓洗完手靠在一边看他切土豆,“这话我可不信,凭你的长相,情人节想和你约会的人只怕得从市中心排到郊区了。——宋辞,我问你个事儿,没别的意思,就是纯好奇。”
宋辞说:“你问。”
童卓换了个站姿,说:“在我没来之前,林寻有没有追过你?”
宋辞头也不抬,说:“没有。”
童卓半信半疑地看着他,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点儿什么,“真的?”
宋辞停下手中的刀,抬头和童卓对视,说:“千真万确。”
童卓笑起来,说:“我信你。”
宋辞忽然想起什么,说:“我也想问你件事。”
童卓说:“什么事?”
“就是……”宋辞有点儿难以启齿,重新低头切菜,动作却比之前慢了不少,“你和林寻,平时都怎么称呼对方?”
童卓说:“他叫我童童,我叫他胖子。”
“胖子?”宋辞笑起来,差点儿切到手。
童卓笑着说:“你别看他现在英俊潇洒,上初中之前可是又矮又胖,小伙伴们都管他叫胖子,虽然后来进化成了又高又瘦的帅哥,还评上了校草,可我叫胖子叫顺口了,怎么都改不过来,就一直叫了这么多年。”
宋辞莫名觉得十分美好。
他迟疑了一会儿,又问:“你们没有什么肉麻的称呼吗?比如老……老公什么的。”
“有啊。”童卓说:“不过在床上叫得比较多。”
宋辞硬着头皮问:“你叫的出口吗?”
“怎么叫不出口,情趣嘛。”童卓凑过来,小声说:“我一叫老公,林寻就跟吃了金戈似的,特别兴奋,弄起来也卖力,特别爽。”
宋辞悄悄红了脸。
童卓后退一点,饶有兴味地看着他,说:“你问这些干嘛?”
宋辞打开煤气灶准备炒菜,说:“没什么,随便问问。”
“我不信。”童卓『逼』问:“是不是你男朋友让你叫他老公?”
宋辞撒谎:“是以前的男朋友,总让我那么叫他,可我总叫不出口,所以问问你。”
撒的谎多了,他现在真的是信口拈来。
童卓笑笑,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说:“宋辞,在遇到真爱之前,不要轻易叫任何男人老公。”
宋辞点头,“嗯。”
做好晚饭,几个室友一起吃了,又一起收拾,顺便聊些身边的新鲜事,十分有意思。
饭后,宋辞先去洗了澡,然后做作业,作业完成之后又看了一会儿《盛势》的剧本,李焲才回来。
先是接了一个长长的吻,李焲才去洗澡。
时间已经不早,他洗完澡之后便搂着宋辞上床睡觉了。
又一个令人沉醉的深吻之后,宋辞气喘吁吁地趴在他胸口,说:“如果我能早点儿遇到你就好了,最好是从两三岁刚记事起就认识,那样的话我们就能参与彼此的全部人生,我就能知道你小时候长什么样子,做过什么糗事,有什么奇奇怪怪的绰号,一定会很有意思。”
李焲说:“你如果从小就认识我的话,很可能就不会喜欢我了。”
宋辞问:“为什么?”
李焲搂紧他,说:“因为我小时候为了生存做过很多坏事,不是那种小打小闹的坏事,而是真正的坏事。”
宋辞说:“我会和你一起做坏事。”
李焲笑着说:“我可不想教坏你。”
宋辞说:“我真的很羡慕林寻和童卓,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有那么多美好的回忆,就算等到了八十岁,两个人都变成了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老爷爷,再回忆起来少年时的往事,也还是能会心一笑吧。”
李焲说:“不用羡慕别人,眼前的一切就是最好的安排。你是我的,我是你的,这就足够了。”
宋辞从他胸前抬起头来,双眼晶亮地望着他,说:“我爱你。”
李焲昂起头,轻柔地吻上他的唇,用这世上最动听的声音说:“我也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