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桉拜访过一个制笔匠,邱明。邱明家并不是制笔世家,终其父亲一生,都是在码头上靠搬运来养家糊口。
1966年,小学毕业的邱明被分配到湖笔厂做学徒,由此开始了跟湖笔近半个世纪的缘分。
在当时的善琏,能进入湖笔厂工作是件非常幸运的事,几乎是衣食无忧的代名词。
邱明在湖笔厂师从制笔名家姚关清,从事整个制笔流程中“择笔”这一环节。当时姚先生年事已高,又无子嗣,因而对年轻的邱昌明视如己出,言传身授,直到十年后去世。
“择笔”是湖笔制作工艺中非常关键的一环。羊毫湖笔必须要用杭嘉湖地区的山羊腋下或脖子下面未经损伤的羊毛,靠工人凭借眼力精挑细选,剔除杂毛,保留完整的“锋颖”,书写起来才会感觉如行云流水一般,笔头也不会分散开叉。这个过程俗称“千万毛中选一毫”。
现在回忆起当年的情况,邱明最难忘怀的就是善琏当时宁静的气氛。
“师父教我们很用心,我们也学得很用心。善琏是个小地方,当时周围的人都是做毛笔的,也没什么其他诱惑。”邱明说,制笔是一件非常枯燥又严格的活,只有制笔的人心静下来了,才能真正做出一支质量上乘的毛笔。
这大概就是时下热门词汇“匠人精神”的含义——把一辈子都花在一件事情上,一点一点地挖掘可能性,以超越自己为乐,最终达到自我实现的境界。
邱明不知道什么是“匠人精神”,但他非常清楚,做好每支毛笔,就是一个制笔人的本分。
当时的湖笔厂延续了过去制笔作坊的师傅带徒弟的传统,要求“三年学徒,四年伴做”,一共要七年才能出师单独做笔。
在这个过程中,他经常要将一支笔来回做三四遍,从毛坯、择毫到脱脂毫,从固定、晾晒到散开,再仔细地把毛挑清,最后才敢战战兢兢送给老师傅。
如果做得不到位,不够平整,师傅不满意的话,又要重新开始择。
这些规矩不是什么内在的某种精神,也没有明文规定写在墙上,但它们都深深地印刻在老师傅们的心理。
“过去的老师傅非常看重笔的质量,你做笔的人做得用不用心,不用别人说,写字的人都一清二楚。坏了自己的名声,就相当于砸了自己的饭碗。”邱明说,过去老师傅们常说:“一技傍身,走遍天下都不怕。”他至今仍深以为然。
蓝桉在湖笔路下车,然后坐了一辆三轮车。从汽车站出来后,穿过几座小桥,就进入善琏的镇中心。
不得不说,这里确实有“中国笔都”的气象,除了主干道冠以“湖笔路”之命以外,善琏的路灯也都是毛笔的形状。
更让我颇为震惊的是,街上虽然行人稀少,但路边的笔店鳞次栉比,店门口晒着的都是白花花的羊毛,一眼望去,相当壮观。
在颠簸的三轮车上,邱明跟我聊起了善琏做笔的历史。这里的人们奉秦朝着名将领蒙恬为“笔祖”。
相传当年蒙恬将军跟随秦始皇东巡经过善琏,与住在善琏西堡村的女子卜香莲相恋。
夫妻俩共同制笔,传授给村民,于是西堡村民世代以制笔为业,奉蒙恬为“笔祖”。
他曾对毛笔进行过一系列改良,如将原笔头扎在笔杆外面,改成纳入竹管内部,又将战国时期流行的兔毛改成刚柔相济的鹿毛和羊毛,达到书写流利的目的。
离人文胜地苏杭都不远的善琏,享有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无论是取杭嘉湖一带的山羊毛做笔尖,还是用余杭一带的山竹做笔杆,都很便捷,且质量有保证。
更为难得的是,当时在湖州有不少文人墨客都特别钟意字画,包括大书法家赵孟頫在内,都进一步对湖笔工艺进行了加工和完善,使得它越来越适合书写、绘画。
经过近千年的延续,湖笔逐渐成为小镇的支柱产业。邱明记得自己年轻时,镇上大概有2000多人,几乎家家户户都做毛笔。
大都是家庭小作坊的生产类型,女的做笔头,男的修笔。善琏有座万安桥,每到赶集的时候,乡下人就把自己家里做的湖笔摆在万安桥附近卖,非常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