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府前厅的气氛如同暴风雨来临前。赵大官人、孙氏夫妻俩端座,赵二爷站在不远处,三人的脸色如果是锅底,肯定能刮下一层黑灰。
赵瑔在路上已想通了对付灵虚真人的必杀技,所以进厅门时笑的格外灿烂。“父亲、母亲、叔父,孩儿这厮请安了。”赵瑔虚甩袍袖学李莲英见老佛爷,抬头细一看三位长辈兴师问罪的表情,心想怎么你们跟灵虚老道电话联系过?
“这是……怎么个情况?三位股市被套牢了?”
赵大官人重重哼了一声别过脸去,赵二爷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呀。”
没人搭理赵瑔,以往赵家的香饽饽备感冷落,他自顾自捡了角落想坐下。
“站着!”赵大官人明明没看儿子,却分明知晓其一举一动。
啥意思?罚站?赵瑔仔细看了看老赵,从小到大就没见过老赵对他虎着脸。赵小官人的小心灵受伤了,两道斜飞的长眉高挑,干脆两脚分开与肩同宽,双拳在后腰交握,抬头挺胸雄赳赳气昂昂,标准的海军式跨立。这一来惹恼了从眼角瞥人的老赵,“呯”的一掌拍响案几。
“你可知错?”
知个毛线的错,赵瑔的眼睛瞪得比老赵还大,“不知。”
赵大官人怒气冲冲把火气撒向孙氏,“都是娘子纵容宠溺这混小子,你看看,目无尊长顽劣不堪。”
“相公说甚话。”孙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若说纵容孩儿可轮不到妾身,这赵家庄老老少少哪个不知相公宠瑔儿有若心头肉掌上珠?如今孩儿做事不知轻重相公也当和风细雨讲明道理教孩儿懂事才对。劈头盖脸训斥拍桌大耍一家之主威风,莫不是相公学了县衙官老爷做派?来人。”
老管家赵升从门外现身,“主母有何吩咐?”
“着人去县衙拿两根水火棍回来,与公人说你家老爷要开堂拿亲子问罪。”孙氏的贤惠为赵家庄人交口称颂,泼辣起来同样令赵大官人难以招架。
赵大官人赤着老脸一通猛咳,宛如肺痨多年。一腔怨气尽数发泄向管家,“老货,你来做甚?”
“禀老爷,庄前又来了一帮外乡客。”赵升同情地瞥了赵瑔一眼,“与前几拨一样,要找瑔哥儿做伙计。”
赵大官人牙痛般**说,“咱们赵家庄如今想不出名也难喽,,今早老夫在县衙便为同僚问了数回,五十贯月酬……哼哼,老夫茫然以对……”
“瑔儿,人说你欲给付匠人五十贯月钱,果有此事?”孙氏今早才知道,赵家爷俩带回来的雇工其实各有主顾,赵大官人招揽的壮劳力用以建酒坊,而赵小官人似乎另有打算,雇了一批各有手艺的匠人,只是聘金高得吓死人。
“是有这么回事。”赵瑔挠了挠头皮,老赵为这点事大动肝火至于吗?“孩儿的实验室需要一批懂技术的人手,所以就……”
“荒唐!”赵大官人按捺不住继续拍桌子,“小小年纪便不思节俭大肆挥霍,浑不知天高地厚!长此以往岂不败光家业,为父辛苦半生给你攒下这点家底不够你三年两载尽兴耍子,日后由你当家我与你娘亲怕不要乞讨度日?”
赵大官人言之凿凿,似乎晚景凄凉沦落街头就在眼前。孙氏则摆事实讲道理,“瑔儿,这事确是你做的莽撞了,咱们大宋立朝之今,匠人的月钱便在十贯以下,一行有一行的规矩,你冒冒失失许了五十贯,传出去可知惹来多少闲言碎语?”其实孙氏说的还是神宗朝以后的事,再往前数,官府征用匠人根本白干活不给报酬。
“年少轻狂便以为天下大可去得,吃亏时悔之晚矣。”赵大官人捻须摆出一付过来人姿态给儿子上课,一时心情动荡手上多用了劲,拽断了几根爱惜的长须,不由得又闷哼一声。
赵家庄赵府小官人给有手艺的匠人开出五十贯天价月钱,消息已经在县城传疯了,更让人挠墙的是,据说五十贯只是保底,干得好了还有什么奖金、提成、午膳补贴等等。有人将信将疑有人嗤之以鼻,毕竟以讹传讹听风就是雨的市井谣言从来不可信。但李刚、王实等工匠已经屁颠屁颠去了赵家庄,那就说明人家已找着混饭的碗了。犹豫再三后,一些不入匠作行会的手艺人结伴来赵家庄想探探风头,而后一些细户甚至游手好闲的庄户子弟也拉帮结伙呼啸而来。今天一上午赵府门前至少前后来了一二百号人,赵大官人不得不召集庄里的青壮把外乡客全部清出庄,严令不许任何外姓人入庄。
赵大官人在县城时已被传言灌了满耳朵,发现事情愈演愈烈后,自诩宦海老吏的大官人麻爪了,骨子里他仍是一个不愿惹事生非怕担事的农家老汉,深谙出头的椽子先烂的俗世生存智慧,所谓树大招风,大官人担忧赵瑔风头太盛最终毁于流言蜚语。
五十贯月钱只不过是赵大官人发作的由头,父爱的深沉又岂是朝气勃勃的子女能明白理解。
“五十贯……是高了点。”赵瑔这才明白在县城招工时别人看他的眼神含义,人家在集体看二百五!
“虽然……高薪、对高薪,那啥,高薪不过是吸引人才的一种手段,但我们看重的是人才给我们创造的巨大效益。付出区区五十贯,未来我们收获的是尖端产品带来的高附加值。”
赵大官人激烈地挥舞手势,“莫当为父读书少便说些不知所云的胡话,依你说招那些匠人可为你赚许多钱?”
“不是许多钱,是多到您数不过来的钱。”赵瑔挺直腰自信满满,“效益并不仅指的经济收入,算了,大家先这么理解吧,其实孩儿是想借建酒厂的机会把实验室或者叫科研中心建起来,孩儿准备……”
“等下等下。”赵二爷从衣襟内掏出早已准备好的纸筏,“为叔总责采买,瑔儿,你可否言明所列之物究竟用于何处?嗯,硝石、木炭,硫磺、铁石重石、石炭雄黄,……鸡蛋?咳,兄长请看,愚弟实在不解,酿酒之物除粮食外竟欲添加这等不着边的杂物么?”
赵瑔曾列了一张采购清单给掌管钱款的二叔,赵二爷彻夜研究没弄明白,技术大拿要的东西他不便轻易拒绝,正好借今天这个机会来个三堂会审,由一把手定夺。
赵大官人举着纸筏隔了足有两尺距离一个字一个字看,先是不满地瞪了赵瑔一眼,“这字不堪入目,你写的?”
“当然……不是我。”赵瑔绝不会在这种情况下再拿自己竖靶,“是三元写的,孩儿口述。那小子不好好学习,孩儿借机会让他多练练字。”
“一介小厮读书认字?”赵大官人才要顺口埋汰几句,话到嘴边又改了口,“娘子,咱们孩儿尚未金榜题名,身边的下人先也不输于文人士子,呵呵,呵呵。”
大宋有点名声的文士身边的书童小厮随便拎一个出来都能吟诵几句诗词,虽离满腹经纶还有十万八千里,但绝对没有目不识丁的文字小白。
“三元怠懒,到现在也没学多少东西,仙草比那小子强多了,最起码也有初中文化。”赵瑔提起身边的婢仆顿时神采飞扬,“我和别人不一样,身边就这两个,如果是俩文盲带出去觉得灰头土脸,太没面子了,咱们如果去大城市会让人笑话乡下土豹子进城。不用说以后,现在我也敢说全大宋有几个人物理化学能比仙草更牛的?没有。”
赵瑔的自信感染了老赵夫妻,两口子对视一眼笑不住口。赵大官人捋着胡须说,“娘子,这孩儿自小便不凡,为夫这双眼阅人多矣,断不会看错,你且瞧着,不出三五年咱们赵家孩儿名传天下,你我皆面上有光哩。”
赵二爷心说慢着,兄长你疾言厉色唯恐儿子招来非议,怎么转眼又笑难掩口盼儿子名扬天下,立场、立场!要不要这么溺子无度啊。
“咳、咳,兄长,跑题了跑题了。”赵二爷一口痰堵在嗓子眼里上不去下不来,“咱们合家拿出八万贯建酒坊恁大事体……现下咋扯到小厮认字那头了?仙草那丫头便考上个女状元又与我等何干?瑔儿,你说,买这些杂七杂八的物事要做何用?”
“刚才说到哪儿了?”赵瑔甩锅老赵,”对了,正要描绘远大蓝图呢有人非鸡蛋里挑骨头说字写得不好,三元知道你们摆这么大阵势就为了评点他的字,那小子说不定吓死,要不要这么隆重啊。”
“是了是了。”赵大官人讪讪摸脸,“那、那瑔儿说说?你叔父可是精细人,要做手脚瞒他可不易。”
孙氏垂首不引人注意地偷笑,今天这事只怕又要无疾而终,而且赵大官人护犊子心性重萌,话里话外很容易让人误以为父子俩联手埋坑。
“没啥可说的,说了你们也不懂。”赵瑔站累了,在最近的凳子上坐下。这回老赵没阻止,还把自己没喝的茶水推过去,“莫慌,喝口水润润喉,去山里采水泥可累?那水泥可采回?”
“兄长。”赵二爷拖了长音大加不满,大官人聊天的本领似乎来源于天赋,摆一天龙门阵话题不带重复的。
“哦哦。”赵大官人虚心改过,“回头再说水泥,那么,你要硝石、铁石做甚用?莫不是要冶炼铁器?瑔儿,做事最忌分神,你若酿酒便应一心专用,炼铁器非一日之功,况且那等粗使力气活你怕是不宜沾手,将来要做官的人嘛。古有干将、莫邪、龙泉那等绝世宝刀,传说铸剑师……”
兄长。”“夫君。赵二爷、孙氏忍无可忍,大官人跑题跑得欢脱,实在让人哭笑不得。
“父亲算是说到正题了,孩儿建科研中心主要是想冶炼兵器,局势令人担忧啊。”赵瑔深深叹了口气,“蒙古人、哦、鞑子这次来势汹汹,就算这次没有得逞,下次呢?再下次呢?总有一天咱们大宋……,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孩儿虽不能上阵御敌,但也想做点力所能及的贡献,不然于心不安呢。”
“冶炼兵器?”赵二爷拿眼角憋过来,心说这不是典型的好高骛远嘛,你个乳臭未干的小儿能酿好酒已经够妖孽了,现在居然又想冒充铸冶大师?或者说走了天大幸运打制两把菜刀就认为给大宋做了“力所能及”的贡献?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赵大官人喃喃而语,不错眼珠地盯着宝贝儿子,仿佛不认识其人。太意外太震撼了,这掷地有声的八个字怎么也得出自大儒名宿之口吧。
“有理有理,瑔儿之言道出了为父心声啊。”老赵抓耳挠腮被骚到了心头痒处,“这话出自哪部典集?正可谓堂堂皇皇浩气直荡,非大家不能言也。”
“孩儿想到就脱口而出,也不算什么名人名言。”赵瑔为说服老赵同意采购大单,厚着脸皮冒领了顾炎武的首发荣誉。心想找正版你们有本事反穿去吧。
孙氏激动地狠掐赵大官人,视线怎么也不舍得离开赵瑔。“夫君,咱家孩儿器宇着实、着实不凡哩。”
“祖坟冒青烟喽。”赵大官人一阵晕眩,喜滋滋一颗心像飘在云端。
“孩儿欲制坚甲利器,把官军武装到牙齿。”赵瑔模仿泰森凶悍的右钩拳,“我还就不信了,鞑子个个都是人猿泰山而我们就是一帮小矮人?”
“岂有此理!”赵二爷气昏了头,两条手臂伴着纷乱的怒气挥舞,“酒坊现今只挖了个坑,酿出酒尚不知何日何时,你这孩儿咋又出口狂言,坚甲利器?传出去怕不让人笑掉大牙,瑔儿,咱们赵氏一族向来崇尚厚德载物忠厚传家,夸夸其谈何其谬乎,莫再说、莫再说。”
如果目光能够化为利箭,恰好可以一左一右把赵二爷的腮帮子扎成冰糖葫芦张不开嘴。
赵大官人顾虑妻儿在场不好直言让自家兄弟下不来台 孙氏冷了脸,“这孩儿尽说些昏话,相公,依妾身说这酒坊之事极不稳妥,以瑔儿这等脾性若误了事谁担待这八万贯?幸好现今尚无大碍,明日便令孩儿禁足反省,酒坊的事缓缓再议不迟。”
赵二爷仿佛被传说中的武林高手点了麻穴,瞠目呆怔不动了。两家合力投重金建酒坊,皆因看好玉庭琼浆无比灿烂的前景,如果真按孙氏所说把赵瑔关家里,那谁来酿玉庭琼浆?赵二爷算明白了,嫂嫂这是拐着弯说反话,指着月亮骂秃子,你说我儿子“口出狂言”、“笑掉大牙”?那行,酒坊不办了。偏偏孙氏这一手必杀技相当难以反驳,借赵二爷批评赵瑔的话头进一步发挥,如果赵二爷劝孙氏收回成命约等于赵二爷自己打自己的嘴巴。
“瑔儿心性尚需磨砺,念其年幼亦在情理之中嘛。”赵大官人如同老母鸡护雏鸡,慈爱的目光转到赵二爷脸上时又变的飘忽,“瑔儿须记得你叔父教诲,说出去的话便如泼出去的水,莫要甚话也胡乱说,旁人听的清楚呢。”
这话落在赵二爷耳朵里又是一番滋味。赵二爷的脸宛如开了染料铺子,青一阵红一阵。
“孩儿一向不善吹牛皮,说制的出坚甲利刃就一定让你们托下巴惊叫。”赵瑔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有人置疑他的专业水平,恃仗应用化学知识山寨五粮液,同样能够运用冶金所学打几柄快刀。
“为何要托下巴……惊叫?”赵大官人饶有兴致地问。老赵很愿意与儿子聊天,每每被儿子出人意料的趣话逗得捧腹大笑。
“因为嘴张的太大,脱臼了呗。”赵瑔瞄了瞄赵二爷,“不知叔父可有雅兴与小侄关扑一场。”
高碳钢、低磁钢、钨锰合金、镍铬合金,、航空铝材、8804特种刃具合金……。赵瑔的眼神宛如神明俯瞰凡人。
赵大官人猛拍大腿爆笑,笑声如同火车拉响汽笛。孙氏偏脸莞尔,“没个正形,哪有半点当爹的样子。”
赵二爷被兄长夫妇话里藏话夹磨的如坐针毡,认为赵瑔这是有所恃仗跟他叫板,“为叔走南闯北,论见识不落人后,你想关扑何事?”
“若小侄制出坚甲利刃,叔父又当如何?”赵瑔的提议用百姓俗语说那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直接戳在赵二爷痛处。
“你且说制不得应如何?”赵二爷咬牙的表情像咀嚼受潮的炒黄豆。
“任由叔父处置。”赵瑔犹犹豫豫的挠了挠鬓角,“万一……小侄侥幸……?呵呵。”
赵瑔一脸安慰同情,仿佛拳王击倒对手比赛TKO结束,然后拳王扶起鼻青脸肿的对手说其实你打得不错我只不过抓住了一个空档运气好一点点。你这种欠揍的样子实在太刺激人,如果肝肺能被气炸,在场的人一定能听到噗的一声响,然后赵二爷仰天狂喷肉渣。
“瑔儿,不可没轻没重与你叔父说话。”赵大官人含笑批评。
“科研中心有没有?”赵瑔谁也不看玩自己手指,兰花飞燕狗一人走二人走。
“有,必定有。”赵大官人一锤定音。
“孩儿指定要买的那些东西……?”
“买。”孙氏示威性地瞥了赵二爷一眼,“我儿做事娘亲一力支持。”
还留在这里做甚?赵大官人夫妻俩双剑合壁笑傲江湖。
“愚弟这便告辞。”赵二爷起身拱了拱手娘跄而行,“瑔儿,关扑之事为叔等着你。”
躲在一旁如隐身的老管家赵升见赵二爷走远了,往前站了两步说,“老汉我有一言不吐不快,旁人说啥老汉顾不得,咱只晓得瑔哥儿做事说话硬扎。”
赵大官人笑骂说,“你个老杀才,尽宠着孩儿胡闹,方才怎不出言相帮?”
“尊卑有序,那时节可轮不到老汉说话。”老管家给赵大官人斟了茶水,“现下关上门自家人老汉厚颜说两句,想必老爷不会怪咱多嘴。瑔哥儿可是老汉看着长大的,别家娃上树掏鸟窝下河凫水,瑔哥干啥了?写写算算。老爷且看着,日后咱们赵家庄最有出息的必是瑔哥儿。”
粉丝啊。赵瑔过去与老管家勾肩搭背,“升伯,你真是我的铁粉,还是你对我好。”
“快些开炉炼出真家伙,省得别人门缝里看你。”赵升抓了抓白须像是神探揭秘狗仔队爆料,“几年前你一趟趟往家里搬石头老汉便留了心,嘿嘿。呀,这一说还有一事,瑔哥儿,那玉庭琼浆酿成可得给老汉匀些,上回老爷赏了一杯,那滋味,啧啧。”
“必须的。今后升伯的酒敞开喝。”赵瑔揽着老管家往厅外走,另一手背向身后摇了摇以示再见。”明天我让人下河网青虾,升伯不是爱吃醉虾么,咱们明天就吃醉虾。”
“呵呵,瑔哥儿做的醉虾老汉百吃不厌呢。”
赵大官人吃味了,猛咳一声沉声说,“瑔儿,那五十贯月钱之事,为父不准。”
“为什么?”赵瑔回身挑眉,想起老赵一家之主身份忙降了声调,笑得如同皇协军面对鬼子大佐,“那孩儿用自己的股金收益给他们开工资总可以吧?”
“嗯?依你便是。”赵大官人眼珠转了转,一脸老狐狸的狡诈痛快同意。“不过……酒坊未开张,你哪里来的收益?”
“你耍诈,这跟不同意有什么区别。不带这么坑人吧?”赵小官人打小跟老赵斗心眼似乎从没占过便宜。
“为父明明许了的,你娘亲当可为证。”赵大官人无辜地摊了摊手,转问孙氏说,“夫人说句公道话,县衙里无人不知咱老赵最是讲道理。”
孙氏给了赵瑔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赵府当家的发了话那就是铁板钉钉的事。
“青莲草堂”书房里,赵瑔一圈圈绕着书桌转圈,比推磨的驴还要勤快。柴高荣以手支额仿佛血压过两百,仙草、三元站在书架前双双愁眉不展。
赵小官人心情很不爽,转了几百圈至少唠叨了八九十片“老狐狸”、“老神棍”。水泥厂为灵虚真人所阻,高薪聘人才结果老赵不同意给高薪,两人像串通好联手给赵瑔添堵。
“我现在算是明白了,创业难呐。”赵瑔停下脚步长叹又长叹。宅男实在想象不出柳传志、潘石屹、马云、任正非等牛人起家时遇到多少难题,宅男前世连地摊都没练过,又缺乏混体制求上进的雄心壮志,凭双硕士文凭先后进过几家公司,但玩游戏的兴趣胜过挣工资。如今出手就是酒厂、水泥厂、科研中心,活脱脱一个生活版赵括。虽然此时赵瑔仍没认识到真正的问题出在自己身上,凭当年一举夺得学霸排行榜第一狠劲琢磨办法,就像当年彻夜解学习难题一样,他相信没有解不开的题,解不开只是因为没找对思路。
“仙草,我那小金库还有多少钱?”赵瑔从不出门闲逛,大宋又没有商场,店铺里更没有他需要的东西,所以他的零花钱和其它来源的铜板都交由婢女保管。一个连网费手机话费都不用交的时空,宅男根本没有花钱的地方。
“九十八贯三百八十文。”仙草给出精确到个位数的余额。
“我去!”赵瑔拍了拍额头,还以为是乡下富二代呢,原来我攒了四年的钱居然付不了两名匠工一个月的工资。”
“你这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惯了,富裕人家子弟浑不知生计艰难。”柴高荣不客气地批评。
“你这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惯了,富裕人家子弟浑不知生计艰难。”柴高荣不客气地批评。
“赵小官人豪气冲天巨资聘雇工”桥段已成赵家庄妇孺皆知的笑谈,族亲们教育子女时往往将赵瑔当做反面教材举例,赵里正的独苗苗俨然迅速窜红,成为庄内娃娃的叛逆偶像。
柴老师为人方正,面对这位特立独行的学生常感师德浅薄,不能浅移默化熏陶赵瑔。
“这能怪我吗?如果我没事就问人收入多少您肯定要说我是市侩沾一身铜臭气有辱圣人教诲。”赵瑔说,“对了,老师,我家一个月给你开多少工资?听说教师的工资水平不低。”
“柴某不过一介俗客,居有屋食有粮食矣。”柴高荣不好意思提二十贯月薪,心想好歹一读书人且有秀才功名在身,居然收入抵不上工匠一半,说出去没脸见人。
“俗客,嗯,谁不是俗人呢,紫气观老道说他不是俗人,我就不信他不吃粮食只喝风。”赵瑔想起灵虚老道牙就痒,“特莫装神弄鬼地唬谁呢?有本事七十二变我瞅瞅?”
“小官人,道门有一气化三清神通,这七十二变莫非也是道门神通么?”三元听得两眼放光,“七十二变都有啥变化?小官人说说噻。”
“七十二变的那是孙悟空,拜菩提上人为师学了七十二变,后来……”赵瑔惊讶思索的模样像是看见孙大圣驾筋斗云蹦过来打招呼。
“都别出声,让我想想,这事好像……有谱,嗯,有谱。”
三双眼睛盯紧了赵瑔,只见赵小官人时而锁眉沉思时而嗬嗬痴笑。
灵虚真人说那山是他们自个家的,有地契为证。赵瑔又不是村霸,不可能带人去抢过来,何况灵宝天尊道场在此地的影响力非同小可,哪怕赵大官人打头阵也别不过人家的大腿。不客气地说,赵家庄赵氏一族与灵宝天尊道场比只不过是泰山脚下的土坷垃。
宅男的战斗精神可嘉,明知不能力敌仍不轻言放弃,怎么斗?他找到了犀利的武器,准备放大招。
《西游记》是中国人耳熟能详的章回神怪小说,唐僧率三徒去西天取经,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最终取得真经修成正果。历史已经证明《西游记》广受国人喜爱。但这部小说不无抑道扬佛之处,有心人不难察觉降妖伏魔给力的皆为佛门大腕,说白了,《西游记》骨子里就是一部为佛门吹捧的小说,基本上没道门什么事。可以想见,一旦《西游记》问世,坐不住的绝对是道门,《西游记》相当于为佛门做了一次深入人心的广告,而且影响力持久。
在没有央视新闻联播黄金三十秒广告时段的大宋,还有什么广告方式比小说更接近普通民众呢?
灵虚真人能主持紫气观,想必在灵宝天尊道场内身份不低,赵瑔准备以出版《西游记》作为交易条件迫使老道让步,同意开采石灰石。赵瑔认为,身为灵宝天尊道场高层,灵虚真人肯定认识到《西游记》对百姓具有潜移默化作用,老道不会同意佛门借这部小说力压道门赢得百姓口碑。
如果上纲上线来看,一部《西游记》已涉及佛道两家高下排名之争,后果必须上升到意识形态去认识。
此外,《西游记》出版还有不菲收益,正可用于发放匠人们的工资。解决工资问题对赵瑔而言同样紧迫到火烧眉毛程度。
“哈、哈,”赵瑔左右日字冲拳,“老神棍,哥们这一手连消带打、一箭双雕看你怎么接招?”
在宅男看来,灵虚真人为换取《西游记》不出版唯有捏鼻子让步一条路走。即使老道让步,赵瑔也不打算停手,顶多再加几个章节替道门做做声势,做到什么程度还要看灵虚真人诚意足不足,总而言之,他吃定了老神棍。
“三元,笔墨伺候。仙草,准备最好的纸。”赵瑔活动手指,看了看毛笔,“那啥,由老师代笔吧,学生今日偶感不适,可能节气不对,手腕发炎。”
小厮俏婢齐齐抿嘴暗笑,赵府小官人写出来的字与其满腹大学问恰成惊人反比,两人早已见怪不怪处之泰然了。
“柴某执笔亦无不可,何必强作借口。”柴高荣斯文地挽袖,“子曰知耻近乎勇。既知自己的字不堪入目便该勤练才是,柴某代你一时可也,总不能由人代笔一生吧。写什么?诗词歌赋或是制文?”
“将来我要聘一个秘书,我只练好签名就够了。”赵瑔牛哄哄的扬脸。“本人准备讲一个很精彩的故事,里面有神仙妖怪,主角是一只碉炸天的猴子。”
“写书?”柴高荣把笔一放,不高兴地说,“赵公子,你这是要消遣柴某吗?一只雕,雕啥啥的猴子?酒坊那边诸般事项杂繁,你还是把心思放在正事上为好。”
“你怎么知道写猴子不是正事?这只猴子可不是普通的猴子,要知道哥们当年网名就叫’这只猴子不寻常’啊。”赵瑔吁口气满怀追忆。
仙草以眼神询问,三元卖力地用墨条蘸水磨砚台,抽空耸了耸肩,偷眼见赵瑔注意力不在这边,悄悄指了指自己太阳穴。意思是小官人时常发神经说些别人听不懂的话。
宅男混迹各大论坛时以制造耸人听闻话题自得,然后躲在幕后看一群精力旺盛的牲口们为话题互喷口水为乐。以《西游记》为蓝本曾创造了诸如“白骨精是颜值最高女神吗?”“俗话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为什么取经四人组里没有异性?”等,后来有人猛烈抨击发帖者恶俗引发观者共鸣,“这只猴子不寻常”被迫换了马甲,就这破事仍被赵瑔列为“前世十大傲”三甲。
盗版《西游记》以异乎寻常的高效在“青莲草堂”逐页问世。为了抢时间,赵瑔又找来赵彬,与柴高荣轮流担当枪手,几个人连续若干五六天完成了第一册。在这期间,柴老师为《西游记》深深吸引,主动要求去县城联系书行商洽出版事宜,好在大宋没有书籍出版管制部门,不需要申请出版书号,只要出钱就有书商帮忙刻版印制,而这些书商通常各开自己的文房四宝类店铺,所以柴高荣逛了几家经营笔墨宣纸类的店铺就找到了合作者,鉴于《西游记》确有让人手不释卷的精彩,店铺掌柜的当即提出包销要求,大宋书商敏锐的商业嗅觉和当机立断的果决令赵瑔得知后大喜,立刻决定让柴高荣与对方签合同拿钱。
第一本散发着油墨香的《西游记》送到赵瑔手中时已是灵虚真人阻他开工的第八天,赵瑔找来老管家让派人把书送去紫气观,此时的赵瑔因连续熬夜眼圈青虚虚的,赵彬、柴高荣也好不到哪里去,但俩枪手的精神头无比亢奋,亲历了一部奇书的诞生并有幸作为创作团队成员的自豪感支撑着他俩,只是赵瑔怎么看这二位都像吸足了毒品又连续几天没睡觉的样子,一脸倦容东摇西晃偏偏眼珠子贼亮。
酒坊工程进展顺利,这天晚上赵大官人摆家宴以乡食日升隆酒业有限公司高管们。“日升隆酒业有限公司”这个古怪拗口的名称一望而知出于赵小官人之手,按大宋习俗顶多赵家庄这个酒作坊叫做“日升隆酒坊”,往大了说就是“日升隆”商号,专司酿酒卖酒,但赵瑔不满意,没挂个“中国酒业集团”招牌已经很低调了,依老赵的心思命名别人一听就知道是个乡下土作坊。不论叫有限公司还是商号,在大宋做生意也是要课税的,赵大官人去县衙报备时还是采纳了个儿子的意见,日升隆酒业有限公司就此合法亮相。
赵府的家宴论菜品比权贵世家还要排场华丽,赵二爷父子、柴老师、账房赵彬四人喉结大动,看着桌上琳琅满目的肴馔只觉得眼睛不够用。
“柴先生赏脸前来,赵某很是欢喜。”赵大官人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而且毫不掩饰赤果果的炫耀,“犬子顽劣,学业不见长进,琢磨这些吃食反倒用心,也罢,柴先生将就着随便吃些。”
“这般佳肴为柴某生平仅见,东翁盛情柴某受之有愧。”秀才哥在赵府做西席,食宿由赵府全包,每餐一荤两素米饭管够,今天才知道原以为很不错的膳食待遇与眼前相比纯就是工作餐待遇。
“呵呵,柴先生当的起。”赵大官人举杯相邀,“今晚小聚,各位聚非外人,望各位不要拘束,来,大家共饮此杯。”
一杯水酒下肚,众人不约而同皱眉。玉庭琼浆早已被赵大官人今天两杯昨天一壶喝得只剩空坛,再想喝得等到酒坊建成,而众人期盼的酒坊现在只有一个没挖完的大坑,所以桌上的酒还有赵府原备的平常货色。任何事物就怕比较,生活上的享受也是这样,见天海参鲍鱼或许不觉得滋味就好,猛不丁换成粗糠米哑巴也得摔碗骂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