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瑔的脸深深埋进饭碗里。老赵啊老赵,你这么护犊子俺想不纨绔都难。
“不吃了。”孙氏气闷地拧转身。本想让赵大官人站在同一阵线敲打儿子一番免得今后变本加厉,可是看丈夫一脸油滑恶吏就晓得,想让丈夫板起脸教训儿子比赤脚翻越武夷山更难。
“瑔儿,把你日间放的雷给为娘拿两个来。”孙氏气昏了头,心想把雷在大官人怀里放一个,看他到时会不会还这么淡然。“就在这房里放,看看谁坐的住笑得出。”
赵瑔差点没捧住碗,“没没没了,那啥,母亲喝碗银耳猪脚汤吧,养颜美容,母亲常喝青春永驻,呵呵。”
赵府丫环进来给赵瑔解了围,“禀老爷,二老爷求见。”
这十几天赵二爷简直是数着星星度过了每一个不眠之夜,十几天时间整个人瘦了一圈。”兄长,嫂嫂,愚弟这厢有礼了 。”
赵大官人抬手虚让,“二弟来的正好,这边坐,你我兄弟小酌几杯。”
孙氏起身福了一福,赵瑔工整行礼,“小侄见过叔父。”
“好、好。既是兄长有命愚弟便叼扰兄长几杯酒。”赵二爷的笑容从进门就没消减过,亲热地拍了拍赵瑔的肩膀走过去,“瑔儿今日施的好术法,兄长有此佳儿咱们赵氏兴盛有望啊。”
孙氏闻言斜挑赵大官人一眼。咋样,你自家兄弟上门讨说法了。
“今日?为兄在县衙忙了一天,莫非瑔儿惹了祸事不成?”赵大官人圆滑地以不在现场为由,留下日后掰扯转圜余地。
赵瑔目睹老赵不解、诧异的表情大为佩服,村长同志的演技绝对有实力拿奥斯卡小金人。
“瑔儿这孩子不得了哇。”赵二爷与兄长碰了杯小抿一口,语气热烈活泼,讲述白天庄里族人如何六畜又是怎么飞跳。
“这孩儿在家里生生憋坏了,又非年关烧爆竹做甚。瑔儿莫总在书房温诗读书出去与族兄弟们耍一耍。”赵大官人举箸示意赵二爷吃菜。他听的仔细,说来说去儿子还是在自家院里玩耍,屁大点事让赵家庄人夸张成妖魔现世一般。
“再烧爆竹唤族兄弟一起耍子嘛,嗯嗯,各家娃儿欢闹最好不过。”赵大官人认为自己的主意应该给力,圣贤书里提到“不患寡而患不均”大约就是这个意思,各家小子们都玩你们还说谁去。
赵瑔挠了脸挠头,依老赵吩咐赵家庄会炸平了吧?
其实赵二爷今晚来的目的并非告一小状,聊白天的事不过铺垫。“不知兄长对愚弟提议可有定计?哈,瑔儿既然有空闲,正可……哈哈,非是愚弟心急,依瑔儿所言制这玉庭琼浆费时颇多,岂不更应早做筹谋,兄长以为呢?”
“二弟言之有理。”赵大官人抚额沉吟。不谙商贾不等于不通世事,他当然清楚欲成实事必经历繁琐。“你我便合计合计?”
赵二爷大喜,放下酒杯掰手指一桩桩细说。”愚弟前后想过,这玉庭琼浆当是咱们赵氏今后收之不竭的财源,索性把酒坊建大些,愚弟家中尚有余财四万贯,全拿出来!砖瓦木等采买断不可节省,此外匠人雇酬、制酒所需粮食、器物需瑔儿匡算总数再由愚弟核算钱两,这又是一大笔费用,嘿嘿,愚弟算来算去怕低不下七万贯。”
“酒坊建成手头还得留下些活钱。”赵大官人点头,“八万贯吧,为兄这里也出四万贯,依照前议,所得两家平分,甚好。”
“八万贯?好大一座酒坊。”孙氏微有不快,“相公,妾身本不该插言,相公若有定计妾身并无二话,只是如此一来若耽搁了瑔儿学业怎生是好。”
“嫂嫂有所不知,瑔儿只需动嘴便是,余事皆可由愚弟操持,断不教瑔儿误了读书大事。”赵二爷生怕又被好嫂嫂搅黄了发财大计,忙拍着胸脯保证。为让孙氏打消疑虑,他陪笑把自己熬夜思虑的各个细节说个通透,听的赵大官人点头不已,连赵瑔也不得不承认,许多问题是之前没想到的,赵二爷这位商业老手确实考虑周到经验丰富。
孙氏不便再横加阻挠,但心里对一力撺掇的赵二爷不免有了小介蒂。大宋以文为贵,赚再多钱说破天也不如家里出一位进士状元风光,孙氏对赵瑔的期望值高到必须金榜题名,如果因为掺乎酒坊考不上功名,半老徐娘绝对不会放过赵大官人兄弟俩。
赵大官人酒意上涌,猛拍大腿高声说,“痛快!”有二弟相助此事必成,我看就此定下吧。”
赵瑔冷眼看老哥俩碰杯痛饮。心说喂喂喂没哥们你们必成鸟事,请尊重人才尊重知识产权好不好。
“恭喜父亲、叔父,祝二位合作愉快财源广进。”赵瑔笑眯眯起身,“父亲,孩儿吃好了,请容许孩儿告退。”
“且慢。”赵二爷抬手拦住笑说,“你哪里也去不得,若无你酿酒奇技,为叔与你父岂非做那水中月镜中花勾当。瑔儿,你且说说,这酒坊该怎生建玉庭琼浆如何酿?”
“建酒房小侄可以提供点参考意见,至于酿酒技术嘛,”赵瑔顿了顿,“小侄记性不好,现在想不起来了。”
花厅里静了片刻,赵二爷的干笑最终打破了静默,“哈、哈、这孩儿顽皮,消遣为叔……,瑔儿,想要何物直说便是,为叔定无不从,可好?”
“多谢叔父。小侄想要的会凭自己努力换取。”
“是了。”赵大官人指叩膝头微吟,抬目嘉许地注视过去。”哈哈,我儿小小年纪便逞心机手段,好,果是做官的好苗子。”
啥意思?哥们维护自尊咋就扯上心机手段了?赵瑔硬挤出一丝笑说,“做官太辛苦,孩儿不想混官场。两袖清风为人民服务吧累死累活顾不上家,贪污受贿又天天提心吊胆怕东窗事发,还是逍遥自在做个平头小民踏实,人家唐伯虎早看透了,写诗说’别人笑我太痴颠,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家,无花无酒锄作田。’孩儿现在的日子过得挺好,费那劲折腾干嘛。”
“考举出仕乃光宗耀祖之举,你这孩儿哪里学来这般不思上进腔调。”赵大官人脸一板又展颜大悦,“孩儿他娘,可听见孩儿吟的诗么?好、好,好诗,呵呵,我儿腹有大才呀,小小年纪便学为夫惯会拿捏关节,我赵子淳后继有人呐。”
孙氏连给丈夫几个白眼,“左右不过一个村里正,莫当自己朝堂权相说话,也不怕给人耻笑。”
“说起衙门里的手段娘子当真小瞧了为夫。”赵大官人自得地捻须,“拿捏关节待价而沽很是考量火候地,便拿咱家酒坊来讲,关窍在何处?当是瑔儿这酿酒的方子,嘿嘿,衙门作公的人若掌了局势关窍断不会轻易松口办事,若不然好处哪里来?”
赵二爷的心没来由乱跳,“兄长,莫非瑔儿当真讨要好处?这、这这……咱们自家买卖有好处也落在自家人荷包里,瑔儿这是唱的哪一出?”
“父亲、叔父,你们……”,赵瑔心想这误会大了,哥们要专利者的尊严老赵生拉硬拽非扯到衙门官吏们吃拿卡要上去。“算了,你们要这么想孩儿也不想解释了,一句话,孩儿以酿酒技术入股,占三成股份,二位给句痛快话吧。”
赵大官人眉开眼笑,对妻子夸赞说,“这孩儿心黑,他日当做个封疆大吏,县里刘大人也没咱孩儿狠哩。”
“父亲您这是表扬吗?孩儿心里可一点不踏实。”赵瑔呆萌了,就这样老赵还高兴?
“三、三成?”赵二爷心堵的喘不过气。江湖帮传言,在外行走忌三种人不敢轻易开罪,僧道、女人和少年,自己也算老江湖了,难道在外面没栽跟头反而在赵家庄翻了船?
赵瑔提出的核心技术问题是办酒坊绕不过去的坑,没有他酒坊玩什么花话?只要赵二爷想染指酒坊,巴望着靠玉庭琼浆分一杯羹,这个坑赵二爷必须硬着头皮跳。
其实赵瑔的心还是不够硬,去掉他的三成技术股,赵大官人老哥俩代表两家各占了三成半股份,等于送了二叔家三成半,同样的事若发生在后世,赵二爷别说三成半,连根毛都没他的事。
孙氏笑吟吟,裙下却碾着赵大官人的脚,”三成给瑔儿怕是少了些吧,相公?”
“三成,就此而定。”赵大官人咧了咧嘴,心说咱家另三成半不还是你儿子的?女人家当真贪心不足。“二弟可有异议?”
“一切依兄长做主。”乾坤已定,赵大官人已拍了板,赵二爷暗叹一声,也罢,三成半也好,无肉吃鱼总好过颗粒无收。
第二天蒙蒙亮,赵瑔就被老管家赵升喊起来了。赵家小官人的卧室分里外间,酸枝梨木雕花镂空隔断与同样材质的大床古香古色。赵瑔睡眼惺忪坐在床边,仙草在铜盆里净过面巾,仔仔细细给他擦脸,三元在旁边插空给小官人穿长裰,照例是赵瑔情有独钟的月白色。
“你们干嘛呢这是?鸡还没叫呢,这么早上班违法,我要投诉你们。”赵瑔勉力睁开眼缝,不满的嘀咕被仙草的面巾堵的断断续续。
“小官人有话尽可去找祖母说,小老儿奉命行事,可怪不到咱头上。”老管家赵升与赵大官人同年,不过人长得清瘦,花白胡须看着有长者风度,一脸笑容慈祥无比。
三元也是哈欠连天,“小官人,庄里的鸡今日偷懒,天边鱼肚白还不叫,应该治罪,全部做成叫花鸡咋样?”
仙草给赵瑔擦完脸又洗过面巾,换了一条开始给赵瑔擦手,“你们俩呀,一个赛一个嘴馋,三元却怪,吃了那多鸡咋不见长身子?小官人快着些,满福叔起了大早,皮蛋瘦肉粥、春卷、咸鸭蛋、羊奶,俱是小官人爱吃的,吃好了便去县城。
“卖糕的,我这算不算自作自受呢?早知道这样当初该做陈醋,做酒干嘛。”赵瑔唉声叹气套上鞋 “树大招风、树大招风啊。”
昨晚赵大官人哥俩合计完毕,责成技术总监赵小官人当夜规划酒坊蓝图,并决定翌日去县城招工。投资八万贯的酒坊是赵家庄有史以来最具规模的建设项目,需要的劳动力不是个小数目,赵氏族人不乏青壮,但各家都有自己的农活,眼不正是将收早稻之际,哪里有空闲劳力。
赵大官人虽是未来酒坊名义上的当家人,但公务在身,一早就骑了驴子去县城上班。招工队伍由赵二爷带队,主母孙氏又遣了稳妥可靠的管家赵升辅佐,随队人员有柴高荣和赵彬,柴老师秀才出生,赵彬已被内定兼任酒坊管帐先生,请他俩同去相当于面试官。而赵瑔作为特邀佳宾一同前往,这也是孙氏的主张,出去见见世面总好过在家里无法无天到处放雷。
一辆慢悠悠的牛车相当于大宋版五菱面包车,载了赵瑔、三元、赵升、柴高荣和赵彬。赵小官人脸上黑眼圈宛然,设计酒坊规划图到半夜,小厮也跟着熬了半宿,主仆俩俨然一对熊猫宝宝。
赵瑔对酒坊突然热心源于自己的小算计,以往用零花钱小打小闹搞“科研”总嫌捉襟见肘,现在盘算着假公济私把自己的实验室一举正规化,话说大笔公款在权力内不顺势挪用点不符合国情啊。
牛车到了村口,招工办主任赵二爷牵着一头叫驴已等着了。实际上去县城招工的首倡者也是赵二爷,蒙古人南侵,逃难的异乡百姓大量滞留在铅山一带,非常时期,这些抛家舍业者但求有口饭吃,根本不敢奢求工资奖金绩效提成等等。不得不说,赵二爷行商多年精打细算几乎养成了习惯。
赵家庄距铅山县城不足二十里地,小半个时辰后县城在望。赵瑔倚靠着厮壁探头观望,铅山县城并无像样的砖石城墙,随着民居趋于密集,这就算进城了,一座木寨楼前有两名怀抱长枪聊天的厢军土卒,应是守门戌卒。三三两两携家带口的外乡百姓随处可见,凡能遮风避雨的所在更是人满为患。
赵二爷停了坐骑下来,“赵管家,你我分开各去招揽人手,切记要面相忠厚身强体健者,巳时我等在县衙对面的庆盛茶坊会集。“他侧脸叮嘱赵瑔,“瑔儿莫乱耍,小心被人拐了去。”
拐哥们去给老光棍当媳妇吗?赵瑔扯了扯嘴角。等赵二爷牵叫驴走远说,“升伯,你们忙去吧,我自己随便逛逛,这县城有三四年没来,感觉没什么变化,就是人多了不少。”
“若无鞑子祸害,咱们铅山可不见这许多外乡客。”赵升叹了口气,“瑔哥四处耍子不妨,只莫与人争气,但有碍便跑去县衙,一切自有老爷出面料理,可记得哦。”
“行了行了,你也是东土大唐来的,跟唐三藏同门师兄弟。”赵瑔背着手带小厮走开了。
“小官人,咱们的酒坊何时可建成?”三元的脖子像装了弹簧,时时转来转去左右看个不停。
“怪哉,此事与尔何干?”赵瑔回身斜过一眼,拖着长腔拽文。眼前所见让他起初的兴致全无,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老天爷把他扔到这个时代是打算玩死他咩?
三元缩了缩脖子一时接不上话。跟了赵瑔有几年了,但凡小主子怪腔怪调必定因为心情很不爽,可是最近明明没什么闹心的事,反而诸事顺利,酿出了好酒,摆平了教书先生,即将主持上马八万贯的超级大工程,心情应该很欧克才对。莫非因为放雷挨了老官人训斥?也不对,何曾见过老官人对小官人黑过脸。
“小官人定是天上星宿下凡,凭小官人酿的美酒,酒坊日后生意准定大好,小的对小官人佩服的五体投地。”
“小技耳,不提也罢。”
“那是那是,在旁人看来难如登天,小官人耍子便做成了。嘿嘿,八万贯的大酒坊,小官人将来可不富甲一方,那多钱该如何花销呢?一餐两只烤鸭,小官人吃一只扔一只?”
“少拍马屁”。
三元愁得两条八字眉揪作一团,心想你不欧克我咋欧克?
“站住!敢跑老子打折你的腿!”远处一声暴吼吸引了主仆俩的注意。一个小男孩从赵瑔面前飞快跑过,后面的大汉迈大步追上,扭住男孩小胳膊,巴掌抡圆了猛扇男孩屁股,“竟敢偷人糖饼,老子打你这个小鬼!”
几巴掌打着孩子哇哇大哭,赵瑔看不下眼,撩袍角过去,“住手!这孩子才多大点,教育两句差不多行了。他要是你儿子你舍得这么打吗?”
大汉生得身体壮实双肩宽厚,一双大手筋骨暴起,见赵瑔穿着不凡,身后还跟了小厮,显是哪家富家公子。
“小爷,他偷人糖饼。”
“破糖饼值几个铜板,我告诉你,你摊上事了。”赵瑔放开嗓子喊,“大家注意了,这孩子谁家的?赶紧的,再不来领孩子就让人打断腿了。喂,有没有人丢了孩子?”
“小、小爷……,”大汉脸庞抽搐几番欲言又止。
“你现在说什么也晚了,小爷我就是证人。”赵瑔横了大汉一眼,“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今天你会被揍得很惨,别说孩子他爹不会轻饶你,孩子的七大姑八大姨也要挠你满脸花。”
“这孩子没有小爷说的姑姨,便只有小人这个不中用的爹。”大汉想笑硬憋着,古铜色的脸膛眼见泛出紫红,跟晚熟的茄子似的。
“ ……我去,这么巧?”赵瑔捂着嘴从掌缝里说,转头去看小厮。
“我我……我也去。”三元一脸高深莫测的笑。
“爹……我饿……呜呜……”孩子只有五六岁大,很可爱的长相,眉目端正却面带恐慌,手里死死捏着咬掉半截的糖饼。
虐待儿童?赵瑔又怒了,这是搁美利坚警察铁定抓大汉去吃牢饭。
“尔乃此子亲父乎?”赵瑔慢慢挽起袍袖。
周围已经聚拢了一堆人,交头结耳小声议论着这场小纷争。大汉看四周,沉重垂首似无颜见人。
“孩子饿了就赶紧带他去吃饭,看他瘦成什么样了,你这厮不知道心疼孩子吗?”
大汉眼泛泪光,疼惜地抚了抚孩子的脑袋,“小爷有所不知,鞑子来势甚凶,小人那时节只顾带他逃命,家里的杂什全落下,身上钱……人离乡贱,省一些是一些吧。”
赵瑔默默不语,从衣内缝制的口袋里掏出了自己的私房巨款,一小块杂银饼。“天无绝人之路,机会有时就在你觉得全世界都远离你的地方。”
大汉含泪握紧了手中的杂银饼,感激地冲着赵瑔背影喊了一句,“小人李刚,小爷大恩不敢忘,请小爷留下尊讳。”
……李……刚?赵瑔愣了几秒钟缓缓转身,“这名字……记忆犹新呐。”他看的是鼻涕眼泪糊了一脸的小屁孩,试图找出日后飞扬跋扈的样子。小屁孩狼吞虎咽吃完半块糖饼,仰脸布冀地说,“爹,啥时打铁呀?爹找了活计要给孩儿买油饼吃。”
“李大刚是铁匠?”赵瑔双眼放光,再看大汉那双如同武林外家硬功高手的双掌时,竟美若少女欺霜赛雪的柔荑。
眼高手低形容的就是赵瑔此时的窘境,空有满腹冶金工艺合金配方却无现代化金属冶铁加工设备,所以他的“科研”项目从未涉及冶金专业范畴。
“呀呀呀,小爷直唤小人贱名便是。”李刚手足无措,“小人原是昌平匠作行铁匠,做这营生有二十八年了,听人讲鞑子最喜捉我宋人匠作去军中驱使,是以早早带了犬子弃家跑来贵宝地避一避。”
“原来还是位经验丰富的老师傅。”赵瑔抱臂上下打量李刚,眼神仿佛欣赏施瓦辛格扮演的T800。“好铁匠都是肌肉男,不然抡不动大锤。愿不愿应聘到我家去显显手艺?”
“不知小爷欲使小人打制何物?”李刚大喜,正愁吃了上顿没下顿主顾就从天而降,“小人定竭心卖力气,断不敢教小爷失望。小人只求我父子有口饭吃,睡马廐无妨。”
“哪有自降身价的道理,李大哥如果真有一身好技艺我不会亏待你。”赵瑔豪气地挥手,“你们父子有单独的住处,去了赵家庄你就知道了,人才到哪里都受尊重,试用期合格我准备给你开五十贯月薪,怎么样?”
“五五五……,”李刚彻底得了口吃病,四周围观看热闹的人群仿佛集体脑门上被拍了砖头,静立片刻后“哄”的像炸了窝的麻雀吵翻了天。
奢遮!何其奢遮!五十贯月酬!哪家员外的后生吃饱撑的跑这里消遣人玩啊。
“怎么了?这些人嚷嚷啥呢?一个个有病吧。”赵瑔甩了甩头示意李刚父子跟他走,“咱们换个地方说话,离这些棒槌远点。”
四个人挤出人群,赵瑔回头看了一眼,许多人激动地互相喷着唾沫吼,而且不断有人对他指指点点,眼神像是看白痴。
“什么素质,没见过帅哥吗?”赵瑔挑着中指画了个圈。
“小爷小爷,”李刚抹了把口水,这货刚才一直震惊的张着嘴像待哺的雏鸟。“五十贯月酬太多,小人的手艺值不得、值不得。”
“这货有意思哈,别人嫌工资低,他居然嫌多了。”赵瑔笑对三元,“你说他是傻帽还是太实在?”
小厮看了看两人还是决定保持沉默。心说你俩一个傻帽一个实在。
“不知小爷要小人打制何物?若小人做不来便、便……小爷另请高明罢,嘿、嘿嘿。”李刚搓着手哈了哈腰。狂喜过后心里越想越不踏实,八岁入行从烧火扇风学徒做起直至艺成出师,李刚从没听说铁匠艺人有凭手艺拿五十贯天价月酬之说,打一柄镰刀连料七百文,多打更便宜,五十贯是什么概念?难道这位小爷想要一柄吹毛断毫的宝刀宝剑?
“小人也打过刀剑等兵器,只是传世名刃非数年之功,又有费料择地诸般讲究,小人不过寻常匠工,实是不敢应承小爷所需。”
“你具体做什么我来安排,现在就问你一句话,同不同意?”赵瑔心想不谦虚的说哥们就是活的欧冶子,雇你就为借你双手和一股子力气而已。“怎么冶炼好钢要不咱俩切磋切磋?”
李刚讪讪而笑,从眼角余光里觑着这位大言不惭的富家子。心说你咋不放个屁崩月亮上去。
“瑔哥儿、瑔哥儿。”瘦高的赵彬在人堆里犹如仙鹤相当惹眼,拨拉开人跑过来已上气不接下气,“我的个天爷,你在这里做甚,快走,赵老伯急得跳脚呢。”
“我也在这里招工嘛。”赵瑔回手一指,“看看这位怎么样,铁匠,哈哈,我已经有了一个计划,我要做军火大亨。”
“哥、爷,您想做啥由着您,只莫要给我们添乱便好。”赵彬的语气介于恭敬与呵护之间。这位小族兄在赵家庄是出了名的不合群兼脾性古怪,赵彬印象里从不记得小族兄出门玩耍,自从七岁吟诗震惊全庄后,赵氏族人莫不把赵瑔当神童看,尤其赵彬喝过几次赵瑔酿的酒以后,暗地里对赵瑔生出敬畏之意,这位小族兄……妖孽过人有木有?
李刚正愁跟不靠谱的富家子打交道,见赵彬凉帽长衫衣着得体,忙唱个大喏,“上下,小人这厮有礼了。方才这位小爷说要延请铁匠子去贵府,却不知可有其事?”
赵彬愣了愣,“你是铁匠?这位乃赵府小官人,他说的话岂能有假,要你去便去,恁的啰嗦。”
“是是,那……五十贯月酬可是的?”
赵彬抓着稀疏的颌下须把李刚仔细打量一番,“五十贯……?咋的?怕我赵府没钱么?莫说五十贯,便五百贯五千贯又如何?”
李刚眨着眼发懵,这赵家人咋一个比一个口气大,你们家有聚宝盆还是金娃娃孵卵呐?
赵彬把赵瑔扯到一边,“五十贯?五十贯?您去打听打听,天下有五十贯月酬雇铁匠人的么?您若实在担心有钱没处使,给我,我留着娶媳妇,天爷爷哟,糟贱钱不带这样地……”
无怪账房师爷像精明婆娘摊上了败家爷们,赵瑔给的工资远远超出了大宋百姓理解的上限,在赵府过惯了优游日子的宅男根本不了解当世物价,连赵彬这个帐房师爷的月收入也不过十五贯铜钱,五十贯工资有人拿,不过都是大店的大掌柜。这相当于赵瑔去装修市场找了位刷墙师傅,开口说,“我家套二房刷遍白漆,四万块钱干不干?”
刷墙师傅敢去吗?别是把人骗去割肾卖了吧?
“聒噪,哥不差钱。”赵瑔反手叉腰,豪迈如提出全民奔小康的伟人。他已经沉浸在实验室正规化多科系的美好意淫中,想象有各类人才分头忙碌,科研成果不断涌现。至于工资问题不叫事儿,酒坊投产后出的是酒,进的就是流水样源源不断的货款。
为嘛叫现金流?真金白银像河水一样滚滚而来就叫现金流!
私人实验室,听着就十分高大上。曾经的技术宅激情燃烧。
“瑔哥且请三思,五十贯……”赵彬最后的挣扎劝说被赵瑔慢条斯理四个字拍地上了。
“哥是股东。”
赵瑔牛逼无限。
招工办来县城时一驴一牛车,回程时浩浩荡荡宛如鬼子下乡扫荡。赵大官人、赵二爷各乘低碳环保坐驾谈笑风生意气奋发。赵家老哥俩巨资筹建的大项目即将开工,赵大官人考虑再三,觉得作为当之无愧的一把手不能只当甩手掌柜,于是向刘县令告了假,率众齐返赵家庄。
在“大宋第一声惊雷”诞生的墙外,赵瑔一副工程总指挥派头不时辅以手势讲解。这里已是赵家庄土墙外的野地丘陵,不远处小溪欢流,举目望去远山如绿岱
。
仙草和三元在赵瑔身后合力举着酒坊规划图,嗯,一张床板。宣纸太小,承载不了赵小官人的宏伟设计,昨夜急就章掀了被褥画在了床板上。
“这里是车间,两边建仓库,一边放原料另一边放半成品,通道要宽,计划能容两车对行。地下一层是酒窖,这个很重要,各位,我们要建的是前所未有的现代化酒厂,所以各种功能性配套设施必须一步到位,像展示厅、会客室、会议室、办公室、餐厅、包括公共厕所……”
展望未来,赵瑔心神激荡。在赵家庄一宅就是十七年,没有手机没有互联网没有淘宝京东天猫,整个人发霉并且布满了蜘蛛网,好不容易逮机会折腾,赵瑔睡觉都想唱歌。
赵大官人哥俩和赵琛、赵彬、柴高荣五人脑袋挤成一堆,困惑地盯着面板,平面建筑结构图看不懂,设计师的理念也听得一头雾,但大家仍推测出赵小官人的勃勃野心或者称壮志雄心。
这、这也太……?一个酒坊而已,这是打算建城池么?赵二爷父子俩面面相觑。赵彬和柴高荣柴老师一个抽长仙鹤般的脖颈,一个不停捻须,严肃的表情如同窥见大内秘库要图。
唯有赵大官人捧着小肚腩乐得合不拢嘴。大胸襟!大气象!透过设计图看到的是设计者广阔的内心世界。
“不可、不可,瑔儿这规划耗费靡巨,这、这……好大喜功不切实际!赵二爷扯嗓子喊,捂着心口宛如心梗发作。而赵大官人充耳不闻,看着赵家独苗苗如同农夫欣赏绿油油的庄稼地。
“兄长,八万贯、八万贯不是这么使……咱们不能由着瑔儿折腾。”赵二爷拉着赵大官人讨说法,指望兄长能本着求实高效的态度科学论证项目规划,可惜赵二爷的哀怨必定落空。
“好,很好嘛。”赵大官人打着官腔四平八稳,”瑔儿事无巨细了然于胸,二弟,你看这里,公共、公共那个厕所,很有新意很有新意,酒坊将来雇工为数极众,如厕问题不解决可不得了,瑔儿未雨绸缪立意深远,呵呵,咱们县衙至今也无人想及建个供多人如厕之所,只此一节便可见咱们孩儿高明,好。”
“往北几百里除了山野还是山野,内急哪里去不得,何以非得专建如厕之地,咱们建的是酒坊、酒坊。”赵二爷想哭,你们爷俩嫌钱烧手还是咋地,小的异想天开肆意挥霍,老的不但不阻止还高声叫好,到时鸡飞蛋打谁负责。
“大投入才有大产出。”赵瑔这个半吊子以为自己在世界五百强继承人,“软环境更考量大企业的凝聚力,二叔,公共厕所很重要,直接关系到员工的幸福感和归属感。”
“采买砖石、木料花费极巨,若依你之规划行事,到时原料钱、工钱必不敷应用。”赵二爷心想我管你龟属兔属,你个小鬼幸福啥子,盖个一千人同时如厕的大房子又如何?卖黄白粪水么?
赵二爷黑了脸斥责小神童确有自己的理由,基础建设投资过大,必然挤占其它相关环节的资金,即使硬着头皮坚持完工也难免因后续资金匮乏沦为大宋第一桩样板工程。
“小侄明白了,二叔不是反对小侄建公共厕所,而是担心基建投资太多,总投资只有八万贯,一个馍馍怎么掰有讲究,是吧?”
赵二爷重重哼了一声。心说总算这小鬼没真昏了头,譬喻倒是精当。
“纸(只)要鹅(我)们有信心,困难就丝(是)纸老胡(虎)。”赵瑔学伟人指点江山状,配以湖南口音豪情在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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