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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坎坷(上)(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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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犁跪倒在齐玉轪面前,确实出乎众人意料,就连齐玉轪也大吃一惊。昆仑奴喊道:“槐犁,你疯了不成?你跟我走吧,我收留你。”槐犁说道:“你个昆仑奴,如何收留我大唐子民?况且你絮絮叨叨,叫人好不厌烦!”昆仑奴气得哑口无言。

齐玉轪问了他姓名、年龄,咳喘着说道:“我王屋山上清派道士,收徒授箓极为严苛。你既无过人天资,又无名师推荐,我怎好收你在名下?”槐犁连连磕头说道:“师父,我无家可归,求您收下。我最崇敬道士、仙人,梦想云游四方。您不收我为徒也可以,让我跟着您便是。”

侯希逸说道:“道长,你身负重伤,一路坎坷艰辛,身边有个侍童,未为不可。不如带他在身边吧。”齐玉轪说道:“我身中剧毒,不知能活过几日。况且一路逃亡,多有仇家追杀。我自身尚且难保,岂不连累了这娃娃?”侯希逸道:“道长,你我同去魏州,面见魏博节度使田承嗣,央求他差遣军士护送我们,定不受那流亡之苦。”

齐玉轪正襟危坐,正声道:“侯大人,我不受你的恩情,你也休来攀扯老道。你我就此别过,天长日久,还望你好自为之。”一句话说得侯希逸如芒在背,满脸疑『惑』问道:“道长,这便为何?”齐玉轪道:“贫道手刃了弄权作『乱』的宦官李辅国,誓与朝中『奸』贼不共戴天。你却一心巴结骆奉先,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

罗展义见天『色』不早,便说道:“朝廷的那些事,我们方镇无权过问,也不容置喙。侯大人,请同我们一道,趁早回转魏州。这一百兵勇我须捉拿回去细加审问,至于其他人等,是走是留,全凭自愿,我不勉强。”

齐玉轪对侯希逸挥挥手,说道:“尽快去吧,侯大人非吾族类,贫道也不能与你为伍。”转面又对槐犁说:“贫道不能收下你。如若与侯大人同去魏州,说不定能托生在富贵人家。”槐犁抱住齐玉轪双膝,说道:“师父,我不跟他们走,”他指了指商克捷、曾善治,“他们是抓壮丁、卖奴隶的,还说我值钱五千。我若跟他们一起,定是被贩到别处,跟牲口一样卖了!”

偶耕见他们拖延,心中焦急,喊道:“你们走也不走?小姐她——她只恐越走越远了!”齐玉轪强打精神,提起真气,问清了偶耕姓名,朗声说道:“混小子,你赶紧走吧。你今天不杀我,反倒为我导气祛毒,但我绝不谢你。来日如若相逢,贫道还与你为敌,定要与你一决高下!”

昆仑奴也恐迟则生变,催促槐犁:“你到底走是不走?”槐犁眼巴巴望着齐玉轪,并不理会昆仑奴。昆仑奴把脚一跺,推着偶耕,大踏步而去。

侯希逸见齐玉轪不愿和自己同行,不再相劝,当面施了一礼,便牵着骕骦马走到罗展义阵中。商克捷同他耳语:“侯大人,那道士对你言辞不敬,不如趁早杀了,以绝后患。”齐玉轪虽是重伤之际,元神不散、内息不『乱』,耳聪目明,在一旁听得十分真切。他说道:“此时要杀贫道,甚是容易。不知哪位官爷愿下杀手?”说毕,抽剑在手,怒目相向。

罗展义损兵折将已不好回去交待,此时更不愿再横生枝节,马上揖手,带着众兵将跨上旧路,回转魏州。山谷中只留下齐玉轪和槐犁,齐玉轪十分虚弱、生命垂危,赶他不走,只得留他在身旁,只是不肯收为弟子。

偶耕和昆仑奴追了一路,四周皆是漠漠山林、莽莽荒野,不见牧笛的身影。偶耕心急如焚,情急之下,不顾生『性』腼腆、沉默寡言,对着山林荒野大喊:“侯小姐,你在哪里?”昆仑奴也扯开嗓子喊了起来。二人不停呼喊,回声起伏回『荡』,惊起了林中归鸟。

日已黄昏,偶耕更加焦急,忽而跳上石壁到处展望,忽而爬上大树四下观瞧,指望登高望远,却是徒劳无功,始终不见牧笛踪影。他惊恐万分,担心牧笛走失方向已遭不测。想到这里,他悔恨不已,埋怨自己为什么给齐玉轪祛毒、为什么停在山谷里拖延时间,而没有立即追出来。昆仑奴见他双眉紧锁、眼含泪光,不住地说些吉利话,想让他宽慰一些。

偶耕撇下昆仑奴,提起一口真气,在山路上发足飞奔,口里不停呼唤牧笛,指望能寻着他。昆仑奴背着大麻袋,在后面苦苦追赶,早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路边有一座孤峰,偶耕一口气爬了上去,极目远望,嘶声呼喊。

夕阳落下,夜幕降临,大地上升起薄薄一层烟幕。偶耕已然声嘶力竭,而大地静穆,没有一丝回应,只有山林深处的禽鸟发出懒懒的啼声。他意志消沉,蹲踞峰顶,一任眼泪纵横流出。他儿时就流落草野,蒙师父恩养三年。二十年来孤独飘零,未与他人发生一丝牵绊,今天是第一次因为担心而流泪。

偶耕思绪纷『乱』,他在想:“天地如此之大,为什么会生出我来?既然生出我来,为什么将我放在荒山大泽,我又为什么进入节帅府中?侯希逸与我又有什么关系,为什么又要认识牧笛?命运中的一切际遇,究竟是冥冥中注定,还是机缘巧合?”他仰头朝天,默默问了千百个“为什么”,却找不到答案。

他转念一想,这些答案都不重要,找回牧笛才是最重要的,只有找到她,这些千奇百怪的问题方能迎刃而解。可是牧笛究竟在哪里?他心头伤痛难忍,眼泪越发溢出。

昆仑奴一个人掉在后面,跑一阵歇一阵,再也走不动了,一屁股坐在路边,吃起干粮来。正在狼吞虎咽,忽然山路上马蹄得得,一人一骑走了过来,马鞍上的身影娉婷绰约,正是牧笛。夜幕之下,牧笛先认出昆仑奴,她哀哀戚戚、欲言又止,却又忍不住问了出来:“昆仑奴,你是来寻我的吗?”

昆仑奴跳了起来,一口干粮呛在喉管里,上不去下不来。哽咽半天,方才说道:“小姐,你跑哪里去了?寻你半天寻不着。你父亲他们都走了,就剩下咱们了!”

牧笛当然不知道昆仑奴说的“咱们”到底指的谁。她眼中的泪光忽然增多,怯生生问道:“就你一个人追来了吗?”她忍住哽咽,抬眼朝远处看,不让昆仑奴看到她流泪,心里莫名希冀,期待山路上再出现一个身影——一个特地来寻她的人的身影。

她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但她心中模糊觉得,应该有这么一个人,有一个比父亲更在意自己的人。她心怀忐忑,生怕这点不可名状的希冀在夜幕之下残酷地转为一滩泡影。山路上无人追来,她眼角的泪花终于凝成泪滴,在脸蛋上划出一道晶莹的弧线。

昆仑奴并不懂得牧笛的心思,洋洋得意拍着身后的大麻袋,说道:“小姐你莫哭泣。我这里有钱,咱们也不用去长安。等出了这荒山野岭,咱们便买个宅子,你还是小姐,我还是昆仑奴。”

牧笛对昆仑奴的话充耳未闻,她忽然觉得心灰意冷,赶着马踽踽而行。昆仑奴急急跑上去,想要帮她牵马,不提防骅骝马烦躁地打了个响鼻。昆仑奴喝道:“别人唤你是神驹,你在昆仑奴老爷眼里只是个畜生。我看在小姐面上牵你,若不是小姐骑着你,我才懒得管你!”骅骝马被他当头棒喝,突然一改往日的桀骜,竟由着他牵起缰绳。昆仑奴说道:“幸亏今晚月亮大,这又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只有连夜赶路了。”

经过一处山坡,忽然一个黑影杵在路中间,如同鬼魅一般。昆仑奴吓个不轻,捡起一块石头扔了过去,砸中黑影,黑影却一动不动。昆仑奴连扔三块石头,一个更比一个重,黑影终于觉出痛来,刷一下站立起来,怒道:“你是何人?为什么扔石头?”

那是偶耕的声音。昆仑奴认出他来,跺脚拍手,狂笑不已,说道:“呆子将军,你真是呆子里面的将军啊!”偶耕听出了昆仑奴的声音,还看到他身后跟着一人一马。月光如水,那人的身影婉约而朦胧,正是牧笛。

牧笛抢先问道:“偶耕,是你吗?”偶耕听到如此熟悉、如此软款的语声,真是说不出的欲歌欲哭、载欣载奔。他冲出两步,忽而将如『潮』的情绪压抑下去,怔怔站在地上,仰头看着牧笛。月华如水,照在牧笛脸上,偶耕似乎断定,面前这位女子,就是月窟里的仙子,如此悠远,而又如此切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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