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甚是凶恶,手中柴刀咄咄『逼』人。她本来躲在房中,透过门缝亲眼看见情夫被人杀死,悲愤交织,拼出『性』命与齐玉轪相搏。齐玉轪邪毒攻心,功力仅剩两成,挥剑勉强招架了七八招,已是力不能支、险象环生。他拼出全力,用长剑拨开柴刀,跃开一步,冷冷说道:“无耻村『妇』,我替祖师爷清理门户,你也要来寻死吗?”那女子疯狂嘶吼:“我不杀你,誓不为人!”舞动柴刀,照着齐玉轪脑袋就砍。
齐玉轪连连躲闪,退入厢房。那女子刀法凌厉,追在齐玉轪身后,将房中桌椅陈设尽皆砍坏。
昆仑奴暗暗凑到跛脚道士跟前,偷偷问那女子情况。跛脚道士说道,那女子名叫华清芬,本是铁匠之女,颇通武艺。嫁与夫家足足十年,未曾生育,年年到拨云观中祈求子嗣,遂与死去的方丈相熟。数月前,夫婿染疾身故,公公欲施凌辱,她实在难以从命,便将其刺死。官府批下判词,安排腊口使将其收押,卖为官『妓』。谁知华清芬半路逃脱,躲进拨云观中。腊口使和附近村民都已知晓,只是腊口使因有别事在身,姑且置之不理。方丈本是『性』情中人,与华清芬日夕见面,遂如干柴烈火,不忍割舍,将其藏在道观之内。他命跛脚道士连日关闭观门,驱赶借宿之人,以免人多口杂传出流言蜚语。华清芬住在观中,与方丈十分欢爱,因将丧夫之痛、弑翁之恨抛诸脑后,实指望与方丈相伴一生,却不想杀出一个齐玉轪来,令她的微末心愿化为泡影。
齐玉轪强行运功,真气逆行,身上剧痛。华清芬一时得势,举起柴刀一顿招呼,将他砍出一道道伤痕。齐玉轪舍命一剑,『逼』退华清分,身子一纵,撞开窗格扑入院中。他大口喘气、汗下如雨,鲜血从身上涌出,汗水浸入伤口,让他痛上加痛。
槐犁冲了上来,冲华清芬大喊,命她住手。华清芬脸上溅满鲜血,眼睛杀得通红,一脚踢翻槐犁,继续下死手砍杀齐玉轪。槐犁心下关切,却害怕她手中的柴刀误伤自己,只得躲在一旁观望。
偶耕对牧笛说道:“不能再死人了,我上去分开他们。”牧笛拉住他,说道:“这个道士杀人如麻,罪恶滔天,就该死在这里。”偶耕顿时木然,没了主意。昆仑奴在一边帮腔:“这道士杀气太重。那女子好不容易找了个依靠,他也不论青红皂白,一剑杀死。这才是自作孽不可活,报应就在眼前,你不必可怜他。”
齐玉轪撑过了二十余合,真气耗损,吐出一口血来。华清芬双手举刀,飞身劈到。齐玉轪两眼发黑,已无处可躲,只得横剑格挡。刀剑相遇,咯啷一声,齐玉轪宝剑脱手,被震得虎口发裂、立地不稳。华清芬双目通红,连声嘶吼,毫不留情,挥起柴刀冲着齐玉轪的咽喉砍了过去。
槐犁吓得面如土『色』,捂住双眼不敢看。牧笛也扭过头脸,不愿看到接下来的那一幕。千钧一发之际,忽然一道黑影闪过,一只手伸向柴刀刀柄,使出空手夺白刃的功夫;另一只手顺势拍出,将华清芬推到一侧。华清芬回头一看,挡在前面的却是偶耕,他手掌已被柴刀划伤,血流如注,而齐玉轪就站在他身后,虚弱不堪,面『色』中带有诧异。
华清芬勃然大怒,吼道:“这道士与你非亲非故,你为何救他?”偶耕只是出于本『性』冒险救人,低头一想,实在找不到救他的理由,挠头说道:“这里再也不能死人了,大家各退一步吧。”华清芬不依不饶,举刀来砍偶耕。偶耕躲了十余招,被『逼』无奈,只得迎着柴刀挥舞拳掌,与之周旋。
斗了三十合,华清芬知道他武艺甚高,有意不伤自己,当下虚晃一刀,退到墙角,阴森森说道:“你休假装好人。你救那牛鼻子老道,便是我的仇人,来日我再索你『性』命!”说毕,双足腾空,逾墙而去。
昆仑奴急忙找了一块破布,替偶耕包扎伤口,口中嘀嘀咕咕,抱怨他多管闲事,无缘无故结下仇敌。槐犁扶着齐玉轪,请他回屋休息。牧笛生起气来,冲着偶耕说:“我叫你休管闲事,你又逞什么能?”
偶耕没料到牧笛会是如此气愤。他着急起来,结结巴巴答道:“我,我不想,这里,这里死那么多人。”牧笛呵斥道:“你假装什么好人!你接那一刀,就不怕自己丢了『性』命?”偶耕根本不懂得这句话里含有关切之情,低头喃喃说道:“我看得清楚,她这一刀不能伤我,所以伸手来接。”牧笛怒气不息,说道:“他们两个人的恩怨,你『插』什么手?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偶耕还要辩解,牧笛扭过头去说道:“昆仑奴,牵过骅骝马,我们走!”昆仑奴说道:“时日已晚,明天再走吧。”牧笛粉脸一沉,甩甩袖子,一个人往外就走。昆仑奴摇了摇头,瞪了偶耕一眼,背起钱袋子追了出去。偶耕大为惶急,赶紧去马厩中牵过马,小跑着离开拨云观。
齐玉轪面上虽然大义凛然,心中却也暗暗悔愧。他命跛脚道士与槐犁埋葬方丈,却将自己关在房中,一面闭门思过,一面闭关运功。七日之后,邪毒略略镇住,他走出房门,唤来槐犁和跛脚道人。问答一番,得知这拨云观的源流派系,和王屋山上清派本是同根,论起辈分,那跛脚道士算得是自己的徒孙。
齐玉轪命跛脚道士跪在三清牌位下,自己取过纸笔写下一纸勅令,拔擢跛脚道士为拨云观方丈。跛脚道士拜过三清,转面又叩拜齐玉轪。
齐玉轪不喜槐犁,觉得他年纪幼小,却是『奸』猾无比,绝非上清门中可塑之才。他对槐犁说道:“你权且在这拨云观中修行,积日经年,若走上正道,可去王屋山寻我,我召集道友做起法事,授你道箓。如若不然,你还是你,我还是我。你须牢记,你切不可再叫我师父、毁我清誉,否则我决不饶你。”槐犁还要哀求,抬头看到齐玉轪面『色』阴沉,只得跪谢领命。齐玉轪重新背起宝剑,暗运内力撑起病体,独自跨出门去,往深山白云之中去了。
偶耕离开拨云观之后,快步追上牧笛,见山路崎岖,夜幕将至,便拉了拉她的袖子,请她上马。牧笛冷若冰霜,说道:“你是何人?竟敢扯我衣袖,成何体统?”偶耕自知失礼,羞得满脸通红,只得默默跟在身后。昆仑奴上前与牧笛搭讪,牧笛怒道:“你敢再啰唣,看我割了你的舌头!”昆仑奴咂咂舌头,冲偶耕做了个鬼脸。
三个人一语不发,早已远离拨云观。夜幕降临,山风凄冷,四野又无人烟,昆仑奴生起闷气来,喃喃说道:“大好的道观不住,偏要『摸』黑走路。遇着野兽或是强人,看你耍什么脾气。”牧笛一听,犹如火上浇油,指着昆仑奴说道:“没人让你跟着我,是你自己死皮赖脸跟出来的!”
偶耕抖起豹子胆,追上牧笛,又扯了扯她的袖子,低声说道:“牧笛……”牧笛回过头来,瞪眼望着他:“你是什么人?我的名字也是你喊的吗?”偶耕一愣神,咽下一口唾沫,低头说道:“小姐,我们三人作伴,游走天涯,谁也不离开。”牧笛越发生气,说道:“谁要跟你们在一起?把我家的马还给我,我要一个人走!”
昆仑奴见她使出小姐的『性』子来,啧啧连声,在一旁奚落道:“还你们家呢?你爹爹都不认你了。你想要骅骝马也好,那就得回长安去,乖乖地嫁给宦官骆奉先做小。”牧笛一听,气得泪珠滚出,将手一挥,竟打了偶耕一马鞭,说道:“呆子将军,昆仑奴竟敢说出这等疯话,还不将他打死!”说毕,将马鞭摔在偶耕怀中,坐在路边哭了起来。
偶耕深知这几句话刺着了牧笛心中痛处。他赶紧使眼『色』,叫昆仑奴上前赔罪。昆仑奴犟了一回,只得摇头晃脑走过来,打个拱赔不是。牧笛眼泪止住,却撅着嘴说:“谁要你与我说话?赶紧离了这里吧!”昆仑奴心气不平,走到路对面,一屁股坐下,低头不语。
偶耕蹲踞一旁,小心翼翼说道:“小姐……”牧笛白他一眼,说道:“你是痴呆还是愚蠢?我父亲不认我,我已经无家可归,你该叫我什么?”偶耕顿了一顿,瑟瑟说道:“牧……牧笛,别生我气了,我再也不敢忤逆你意,一切听从你吩咐便是。”
牧笛将头一偏,理也不理。昆仑奴却没好气地说:“听从她的?你本是个没主意的呆子,她又是个没见识的女人。你听她的,这辈子算是白活了。”牧笛越想越气,待要呵责,却又转为平静,冷冷说道:“你是番邦蛮夷,回你自己国家去吧。我们唐朝人的事,由不得你来『插』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