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笛拉着偶耕说道:“侯大人是我父亲,他是我的夫婿。法师可以舍生取义,我们又怎能不尽孝道?我们心意已决,还请法师带我们同行。”本信沉吟半晌,只得点头。偶耕见他应允,便去牵马。本信见骅骝马神骏异常,危难之际还可载他二人脱逃,略为宽心。
槐犁从背后拉住偶耕,问道:“我们和黑子哥呢?该怎么办?”偶耕忽然心头一酸,答不上话来。本信说道:“你们就在寺中屈尊几日。吐蕃兵不退,你们切不可走出寺门半步。”
昆仑奴便问牧笛:“你是节帅女儿,拿命出来为他尽孝。我是他的奴仆,难道不该拿命为他尽忠?”牧笛拭去泪水,强作欢笑,说道:“算了吧,我要你们活着,将来为我和偶耕烧纸。”昆仑奴扭过头来对着偶耕,佯怒道:“老子活了恁多年,都头来成了你儿子,还要给你烧纸!”
偶耕、牧笛牵马在前,跨出寺门。本信在后面教训众弟子几句,提着禅杖跟了出来。往北不多远,便来到朱雀大街,街道宽阔,却被鲜血染红,地面上躺着无数唐朝、吐蕃兵士的尸首,有的血肉模糊,有的面目狰狞。牧笛甚是恐惧,还有些恶心,又怕偶耕分心,坐在马背上假装镇定。偶耕牵着马,跟定本信,在死人堆里艰难前行。
三人一马,从城西来到城东,路上遇着些吐蕃兵,见有和尚引路,并不上来为难。途经一处街巷,忽听兵刃叩击之声,原来是一队吐蕃兵围住两名汉人激烈争斗。偶耕一手牵马,另一手搭在额上往那边看,从人缝中认出,那两名垂死挣扎的汉人正是逍遥谷的黑衣人头目郭志烈、曹以振。
这二人昨夜奉命前往侯府擒拿侯希逸,而一夜之间长安遭劫、百姓遭殃,这两个人落入乱军之中作困兽之斗,反倒引起了偶耕、牧笛的怜悯。
本信瞅了两眼,说了声:“老衲即去即回。”话音未落,身形飘出,冲入人丛之中,手中禅杖递出,吐蕃兵的钢刀纷纷落地。郭志烈、曹以振颇感意外,未料到濒死之际,竟有高人出手相救。
本信笑容可掬,冲着吐蕃兵手语,请他们发下善心、饶人活命、就此离开。那一队吐蕃兵嘟嘟囔囔骂了几句,终于放下屠刀,列队往东而去。
郭、曹二人一夜苦战,伤痕累累、身残力竭,对本信大为感激,拱手道:“我二人是逍遥谷黑衣人头领,得蒙相救,感激不尽。只因使命在身,此时需回丰王府复命。来日再报大师恩情!”
偶耕此时已牵马走近。牧笛在马上说道:“你们昨夜定是有辱使命了,侯希逸的人头没有拿到吧?”
郭、曹这才看见二人,又见本信与他们一伙,大为诧异。本信沉吟片刻,对郭、曹说道:“二位施主自去吧。只是朱雀东街集结吐蕃兵,丰王府外料有重兵把守。吐蕃兵与你们言语不通,你们切莫回丰王府去。倘若回去,只怕还没摸着大门,早已丢命。”二人称谢,果然不敢回去复命,向西南方向仓皇逃走。
再往东数里,果然尘沙蔽日、旌旗猎猎,吐蕃兵马在前面集结,原本宽阔无边的朱雀街被挤得水泄不通。也不知有几千兵力,清一色的铁甲钢盔,整整齐齐排成队列,纵横数里。
本信回头看看偶耕、牧笛,悄声说道:“我们如若硬着上去,迈不出两步,就被砍作肉泥。”三人钻进一道胡同里,逶迤向北,绕道而行。
三人蹑手蹑脚来到兴宁坊外,坊门口果有精兵把守,一半是吐蕃劲卒,一半是王献忠麾下的射生手。本信皱眉道:“若能到王府里去,见着王献忠,与他理论一番、央求两句,多半能救出侯大人。只是这兴宁坊里三层外三层都是兵士,想见主将一面难于登天。我们尚未跨进门去,早就被吐蕃兵、射生手乱刀分尸了。”
牧笛气馁道:“既是如此,我们仍回寺里去吧。”偶耕见她眼角仍有残泪,知是放心不下父亲,说道:“丰王府里的路径我记得。你和大师回去吧,我骑上骅骝马再去打探打探。”牧笛轻声叱道:“说什么丧气话?要去同去,要死同死。”
他们说得真诚,但是本信听了,句句当作是嘲讽讥刺。他说道:“老衲既然来了,定要带你们进去。只是射生军、吐蕃兵都在丰王府,还有逍遥谷众人,皆是凶狠异常。若有一丝把握救回侯大人,自当勉力而行。若救不回,我以禅杖杵地,作为信号,你们便骑着马奋力出逃,逃出长安自寻生路去吧。”
偶耕问道:“我们逃了,大师你怎么办?”本信叹道:“千钧一发之际,你若心里有半点犹豫不决,定然死在丰王府。”因从地上捡起一根枯枝,伸到偶耕面前,叫他折断。偶耕依言而行,本信说道:“善哉善哉!我适才所言,即是今日誓愿。你二人折断树枝,便是立下了重誓。如若违背此誓,非但老和尚死不瞑目,你们死后也不得超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