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宁侠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前方是一个个粗壮的异族士兵,他们狰狞猛恶,残忍嗜血,向着铁血军营悍不畏死地冲锋,一刻也未曾停歇。看着熟悉的袍泽一个个倒下,看着一个个坚毅的背影义无反顾的冲向那血与火交织的战场,看着乱兵之中始终矗立不倒的吴字帅旗,他的腿股不再颤抖,浑身充盈蛮力,一挥刀,削掉了侧面冲来的鞑子兵半边脑袋,从肺部最深处嘶喊出一声“杀!”直接冲向战团最深处。
从那天起,一团稀泥也似的谢混子变了一个人。
不再酗酒闹事,不再满嘴胡话,举止变得安静。校场操练总是最刻苦的几个人之一,并于三月前因操演成绩优异加入预备役军官素质养成培训。在培训班里,他如饥似渴地学习着之前闻所未闻的崭新的军事理论、战术课目。
谢家算是名副其实的将门世家,先祖跟随太宗身经百战,以战功得勋。谢家二代三代不少子弟在延夏各大战区任职,就是现在,谢家还开办了家族讲武堂,以军队退役武官为教头,对家族子弟进行培训,希望武勇传家,承袭谢家在军中的地位。虽然谢宁侠作为庶子(严格来说只是私生子)无人管教,但沾了老姐的光,也被揪着耳朵逼着去听过几次课,练过几日骑射。
老姐是谢府的骄傲,诚意伯府嫡出长女谢欣怡。
京师繁华,汇四海财富,集九州风流。京都风雅文人为待字闺中的大家闺秀评选四大美女,谢欣怡十年前列为四大美女之首,十年后仍在四大美女之列,只不过因为年龄原因忝居末座。
作为诚意伯长女,从小遍寻名师,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且谢小姐天资聪颖,灵性非凡,琴棋书画,无一不精,经史策论,不让须眉。诚意伯常说自家闺女只恨身为女儿身,要不然考个状元怕也是等闲。正所谓女子无才便是德,诚意伯家的女状元硬是活生生养成了老闺女,及笄之年便有说媒之人恰如过江之鲫,甚至先皇都起过为她指婚的念头。
奈何谢大小姐书读的太多,眼界太高,一概回绝,二十五六岁的老姑娘虽然依然艳光四射,却再没人上门提亲自讨没趣。长女的婚事就此成为诚意伯府最大的一桩隐忧,也成为伯爷府内聊天话头的一大禁忌。
谢宁侠的母亲是白石湖上的歌女,十年前,同样是伯爷府的话题禁忌之一。懦弱的伯爵,善妒的大妇,贫病交加的孤儿寡母,这是许多戏曲都有的桥段,不幸的是,这恰好是谢宁侠童年的真实经历。
第一次看到老姐,是在伯爵府气派非常的府门外,那还是四五岁刚刚记事的年龄,在一个大雪的冬夜,焦急的母亲背着身患重疾的小宁侠被势利的管家拦阻在门外。
烧得浑身无力的他看到一个七八岁大的小女孩站在伯爵府大门旁,雪白的裘毛夹裹着一身红群袄,扶着门棂,忽闪着一双大大的灵动眼珠,好似被门口的吵嚷吓坏了,一转身就跑回府去。一眨眼,那个好看的小姐姐又跑回来,手心捧着一捧糕点蜜饯,径直跑到母亲身前,手举得高高的,清脆的嗓音甜甜糯糯,“给小弟弟吃,吃了病就会好啦!”
十岁那年,母亲病逝,小宁侠被接回府中,在他记忆中冷冰冰的伯爵府自然没有半点吸引力,他经常一个人偷偷溜走,回到和母亲相依为命的小屋,希望一觉醒来,就能够看见娘亲在桌边补衣纳鞋。每次都是小姐姐领着府中长随一路哄着把他领回来。
在伯爵府的日子,他野性难驯,整日厮混胡闹,文不成、武不就,狐朋狗友倒是交了不少,大大小小的祸事也闯了不老少,气得伯爵几次要把他赶出家门,老姐死活护着他,不惜和父亲翻脸。在所有与谢家交集的世家亲朋街坊,老姐提前一一拜访,言道小宁的过错,一概有她来背,有损失的她赔钱,有怨气的她赔礼,要报复的冲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