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叶弯弯打扮妥当,拎着特意嘱托罗行虎准备的药材和乘雾去思远院。刚出屋就碰上外院管事,身后跟了数名小厮搬着嫩绿的细竹进院。
“姑娘,银光大人随国公爷进宫去了。志武院的事,交由小的代办。这些竹子栽在哪儿,姑娘可有属意的地方?”
“顾延之进宫了.......”
送温暖还赶不上趟,她怎么这么倒霉。
丫鬟听到动静出来,叶弯弯闷闷不乐递过手里的药材,让她们送回屋收好。见管事仍弯着腰,等待答复,忽的闪过一个念头,“我要自己栽。你们走,都走。”
“……一切听姑娘的。”
顾清宴回府,已是一个时辰后的事。跨进志武院,远远便见着了凉亭边叶弯弯忙碌的小身影。
“管事说你不要下人插手,一个人忙的过来?”
“顾延之你回来啦――”
她立在渐盛的日光里,欣喜地望向他,眸中闪着细细碎碎的光,略带婴儿肥的小脸煞是娇憨。
不过,其余的就不敢恭维了……
叶弯弯穿的是天青帛羽金丝裙,价值几何暂且不提,明明该是赏花赏月的穿着,却拿来下地劳作,自是十分不便。她挽起宽袖打了结,裸露着大半手臂,又卷了裙摆缠在腰间,白鹭软靴边缘也全裹着污泥。
顾清宴不动声色挪了挪步子,遮挡着她的身形,“银光,院外候着,不可放人进来。”
银光迅速静悄悄缩回刚跨进门的前脚,“喏。”
顾清宴走近,看了看初具雏形的小竹林,眉头轻蹙。
“怎么样,我栽的竹子好不好看?”
叶弯弯两眼亮晶晶地望着他,满是等待夸奖的期盼。顾清宴摩挲着指腹沉吟瞬息,“别具一格。”
都说以竹作喻,赞人有节气,不过谁要指着这片竹子去说,准会被怀疑是在骂人。听的人掉头就走都算是涵养极好,遇上顽固不化的老家伙十有八九得破口大骂。
毕竟没有哪片竹林,能被种得如此歪扭,惨不忍睹。
“你喜欢瞧就好……”
叶弯弯自是听不出话里的委婉之意,想着顾延之既然没说不好看,那定是喜欢的,以后他经常来看,顺便一起乘个凉就再好不过了。
她心里美滋滋哒,不免笑得有些傻气。
“这么开心?”
顾清宴无奈地弹了一下她的脑门,“进屋歇歇,剩下的我来。都成小泥猫了……”
“谁小泥猫……”
她怎么着,也得是只虎,再不济是狼啊豹子啊也行……
猫?
哪里霸气了。
叶弯弯不服气想辩上两句,却在低头看到自身狼狈时涨红了脸皮,伸手就急着去解肩头打的衣结。
哪还管是山中虎,还是小泥猫。
她可听府中婢女明里暗里说过不少,顾延之是姣姣君子,当配绝世名姝。
通俗点说,就是能跟他站在一起的女子,首先气质就要文静文静再文静。
她才刚刚有了点样子,额,虽然只限于不说话乖乖坐着的时候有那么点娴静的样子,但那也是在她不懈努力下好不容易取得的成就,能挽救一点是一点……
叶弯弯手忙脚乱,顾清宴顺势拿过铁锹,径自翻起土来。
整理好衣裳,叶弯弯呆愣愣瞧了他半晌,见顾清宴挖好坑,立马抱了颗竹子过去,“我、我搭把手。”
顾清宴从她镶了金丝线的袖口扫到垂落的裙摆,微微勾起唇,“如此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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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木不成林,孤竹难蔽阴。
两人席地而坐,瞧着眼前亲手所栽的竹林。累归累,心里却十分畅快。
瞥到叶弯弯灿烂的笑容,顾清宴想起来意,面上的轻松之色逐渐淡了去。
“弯弯,你可知道我为何,让你住了这院子?”
志武院对顾延之的影响非同一般,叶弯弯认真想了会儿,还是找不出原因,懊恼地摇摇头,“我猜不到。”
顾清宴环顾志武院,五味杂陈,“儿时只觉父帅威严,不苟言笑,谁能想到当年他也会偷偷给我修建院子,文有流觞渠,武有射狼弓。听我取名志武,喜的亲自挂匾。遭遇落水变故后,我下令夷池,封锁此地,父帅…皆允。”
明明离得很近,叶弯弯觉得此刻他的声音好似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穿越时间和空间,那是她不了解的顾延之的过去。
“沉浸在无缘疆场的悲愤里,当时的我不曾留心。直到很多年后,独自静思,才恍然意识到下令封锁志武院,父帅的痛苦并不比我少半分。
弯弯,你选中志武院是天意,也是解开我心结的锲机。我醒悟过来,不想再因一些往日旧事,让父帅的心血沦为荒芜废宅,成为另一件憾事。”
那些跟志武院有关的,无关的,与叶弯弯有干系的,没干系的,所有回忆通通在他脑海里一掠而过。
渐渐地,顾清宴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柔软而温情,“弯弯你可知,我也曾无忧愁,也曾知仁义,也曾信人心。
就像…现在的你。
我遇见你时,你天真无邪,龙王庙相逢,你恩怨分明,相识以来,你敬我信我不惧我,无一不让我想到了曾经的自己。但……曾经我失去的,必然不会让它在你身上重演。
弯弯,你在帝都一日,我顾延之便护你一日。这是我,唯一能给你的许诺。”
说到后来,顾清宴已悄然攥紧了手心,似是在做一个很难的抉择。
叶弯弯却什么也不知,她低头甜甜笑着,“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你待我是极好的。其实我……”喜欢你,我也想保护你呀。
恰在此时,顾清宴起身拍了拍掌心的泥土,打断了她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