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云道:“这事我不欲再追究了,柳公子就不必多问了。”
“如霜姑娘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如何能不追究呢?你是不是知道害你的人是谁?”
裴云摇着头道:“如霜一条贱命不足为惜,不值得柳公子如此。况且,抓我那人也没对我做什么,只是将我关在那里几日,饿了几顿罢了。这些对如霜而言也没什么的,跟楼里的日子比起来,也算不上是什么委屈。”
柳晨听得一脸心疼。
“如霜姑娘,那人明明是要害你,你非但不追究,还要为他说情。须知他能害你第一回,就能害你第二回,这次不给他些教训,下次他得寸进尺,要对你下毒手怎么办?”
“那也是如霜命苦。”
“如霜姑娘!你怎可如此妄自菲薄?在柳晨眼中,姑娘不比大家闺秀差上一星半点,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若不是姑娘家中遭难,沦落至此,柳晨能见姑娘一面,都是三生有幸。”
裴云苦笑一声,道:“柳公子也说了,若不是家中遭难,沦落至此。可如今,如霜已经沦落至此,早已是残花败柳,再不是从前那个大家闺秀了。公子还是请回吧,如霜累了,想要歇息。”
柳晨还要再说什么,如霜却已是背过身去,不想再理。
柳晨一阵懊恼,后悔自己说错了话,只道:
“那在下就不打扰如霜姑娘歇息了。”
出了院子,还是无法释怀。
他怎么看都觉得无霜是另有苦衷。她分明知道绑她的人是谁,却偏要包庇对方。越是如此,柳晨就越是担心。
似她这般逆来顺受,欺负她那人必定得寸进尺。
想着,柳晨便坐不住,非要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这事做得不算隐蔽,真查起来也经不住查。
才一天不到,柳晨的人就查到了钱骏的身上。
钱骏一直痴恋着清月的事,他早就有所耳闻,知道是钱骏下的手之后,再联想着裴云一再息事宁的态度,心中已有了猜想。
上一次怜星来裴云院中抢客时,清月在柳晨心中遗世独立的形象就已有所破灭,如今再查出这般真相,无论此事是不是清月背后指使,她在柳晨心中的形象也已经回不去了。
反倒是裴云,逆来顺受又隐忍的模样,让他愈发怜惜。
妈妈们看到柳晨对如霜如此上心,也不敢苛待于她,这两日都让她在院中好好休息,不必接客。
裴云自然乐得自在,成天和陆棠清在屋里躲懒。
这两日柳晨一直想要见她,她也没见。
“姓柳的又给你下花帖要见你了?”
陆棠清瞥见桌子上的花帖,一脸不悦。
花帖是恩客想见姑娘时用的比较体面的方式。
就是先给妈妈一些银子,买一张花帖请妈妈交给想见的姑娘,若姑娘答应,就会答应相见,恩客只需补足见姑娘的银钱便可。
若是姑娘不答应,那交给妈妈的银子也不会退回。
这是恩客尊重姑娘的一种方式,这种花帖也多用在清倌身上。因为清倌不轻易见客,花帖就像是一块敲门砖,也能保全恩客的体面。
裴云不是清倌,给足了银子就能见。妈妈们若想让她接客,她根本没有权力拒绝。
柳晨没有直接说要见她,而是给她下花帖,就表明把她当作一个清倌,并不想轻贱于她。
可裴云半点也不领情。
她道:“我可不想见他。我根本不是他喜欢的如霜,上次说的那些话也全都是演戏。现在见他,要我说什么啊?我连剧本都没想好呢,逢场作戏随机应变又太累了,还是不见的好。”
这话,陆棠清简直不能再赞同。
就算是在青楼卧底,在他心里,芸娘也始终是他的女人,半点不想让别的男人占了便宜去。
这种明显对她有非分之想的人,他巴不得她不见。
“对了,密道的事,你查得怎么样了?”
陆棠清摇头道:“还是没找到。”
前两日林月恒让人送了消息来,说通往暗楼的密道很有可能在庞妈妈的卧房里。
陆棠清已经找机会去查了两回,还是没能找到机关所在。
“会不会是消息有误啊?”裴云狐疑地道。
连陆棠清都找不到的机关,要么没有,要么就是太隐蔽了,隐蔽地连他都能瞒过。
“沈宸亲眼看到的,应该不会有假。”
“可他也只是看到庞妈妈在屋里消失了而已。看来,还是必须得我亲自以身试险才行!”裴云说道。
陆棠清眉头一蹙,神色一凝。
如果可以,他绝不想让裴云身入险境,可如果真的找不到暗楼入口的话,这也只能是唯一的办法了。
自打裴云进了风月楼之后,关于她的话题就一直没断过。再加上有心人士的造谣,“妖女”之名已经在花街传扬了开来。
柳晨查到了钱骏头上的事,传到了清月的耳里,又听到柳晨一直给裴云递花帖,担心引火烧身,连带她的名声也毁了,索性装病,卧床不起。
或许是做多了亏心事,含秋一见清月病倒了,身形消瘦,满脸憔悴,容貌大不如前,开始惶惶不安起来。
逢人便说如霜是妖女,是她施了法,要害死清月,还说下一个就是她了。
再后来,又接连数日半夜惊醒尖叫,把整个楼的姑娘都吵醒了。
渐渐地,就传出了一些不好的风声,说含秋疯了。
妈妈们怕事情变得更坏,就悄悄找人把含秋处理了,用草席裹了,扔进了乱葬岗。
裴云并不知晓此事,只是那两日被含秋的尖叫声惊醒,过问了一句。之后再没听到她的声音,也没多心。
等到数日之后,才察觉到异常。
楼里的姑娘们都有意无意地避着她,除了陆棠清和妈妈们,谁也不敢进她的院子,她的客人也越来越少了,就连柳晨也不再给她递花帖。
而清月的病,也一直没好。
事情在不知不觉中演变成了这样一个局势。
大家都把她当成了妖女,而清月就是受了她的祸害。
只要她在楼里一日,大家就人人自危,而只要把她赶走了,大家就会安全了,清月的病也就能好了。
没有人说出这样的话,但大家心中都是这么想的。并且,态度明显到裴云想忽视忽视不了。
“才多久的功夫,事情就演变成这个地步了。”裴云在屋里感慨道。
林月恒喝着她斟的酒,似恩客一般与她说话。
“人心无常,尤其是花街这样的地方,表面光鲜,实际上背地里吃人不吐骨头。不过,快一些也好,咱们也没那么多时间在这里耽搁了。”
陆棠清道:“照这么下去,用不了多久,妈妈们就会作个决断了。如霜还是清月,她们必须选一个,不然两个都保不住。”
“可要是她们两个都不选呢?”
“不会,她们现在急着要人,要一个可以掌控的人,成为皇后。”
“皇后?”裴云震惊不小,差点把酒给洒出来。
林月恒道:“皇上不在宫里的这段日子,朝堂上那帮老狐狸已经在谋划着选一个的皇帝了。”
“他们是想扶持一个新的傀儡?”
“没错。风月楼还是一惯的作风,宁愿事情更麻烦,也不愿意自己从水底钻出来,坐上这把龙椅。”林月恒道。
陆棠清皱眉说道:“若他们有这个野心,想坐上那把龙椅,事情倒还好办些。露了明面,就好对付了。”
“说得没错,风月楼之所以这么多年还灭不掉,不就是因为他们藏得够深,而且绝不露头么?”
“那我们能怎么办?只能这样一点一点地慢慢查下去么?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立新王,推一个傀儡上位,继续把控着朝廷,愚弄百姓?”
“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啊。”林月恒叹了一声说道:“除非,幕后主使能自己跳出来。不过,这也是不可能了。都藏了这么多年,就是知道一出来就玩完,所以才始终不肯冒头。”
裴云却想了想道:“也未必啊。你们想,风月楼这么多年了,龙椅上的皇上都换了人坐,风月楼的头领难道就不会换人吗?领导者可都是脑力活,历史上长命的皇帝可不多,风月楼的头领应该也不比皇上轻松多少吧?他们应该也会更新换代的啊。”
“就算更新换代,咱们也不知道啊。”林月恒道。
“我的意思是,一朝天子一朝臣,风月楼难道像宗教一样,每一代都有同一个信念,坚持同一个想法不成?就不会有新的领导人产生什么别的想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