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玉清和明茂官两人商量了一下,调一个杭州“云裳”的掌柜王贵过来这里担任大掌柜,杜玉清原来的丫鬟采兰担任二掌柜,采兰虽然没有做过生意,但她待人接物非常周到,也见过大场面,非常适合接待女宾,至于认识什么面料,什么产地这些技能性的知识到时候让王贵多教教她就行了。技能可以从学习和实践中获得,擅长和人打交道却多是天性,气度见识更是没有三五年耳濡目染的熏陶是练不出来的。
还有就是负责监督的人,杭州有夏锦,京城杜玉清准备让耿家辉去做,对此,明茂官已经能够不动声色了。杜玉清这个人习惯把话说在明面上,她当初就坦白和明茂说,她不管铺面和工坊的具体事务但会经常派人去抽查监督,这不是信任不信任的问题,而是不要给人犯错的机会。她说:“孟子说:‘夫仁政,必自经界始。经界不正,井地不钧,谷禄不平。’我们既然在经商就要明明白白告诉下边的人我们的规矩是什么,我们的经界在哪里,我们还有人在监督,逾越了经界和规矩就会受到处罚。”
当初明茂官听了杜玉清这话,冷汗直冒。心说:怎么杜玉清这么愣啊,朝廷有规矩,有监察院,有御史,那是朝廷。商家会设立规矩,东家也会暗地派人监督,但从来没有人会把它摆在明面上说出来,这样做岂不是伤人颜面?哪怕皇帝对大臣再猜忌,背地里说不定连他晚上吃了什么,和什么人说过话,甚至进了哪个小妾的房都调查的一清二楚,朝堂上还不是哈哈哈地一口一个“爱卿,你办事我放心”,在表演君臣一心嘛。
“我想现在把事情说清楚,就是不要让大家把时间花在互相猜忌上,更不要给人有侥幸和钻口子的机会。如果我们不警告他们,‘及陷乎罪,然后从而刑之,是罔民也。’就是我们陷害了别人。”
后来证明杜玉清是对的,刚开始有工坊的采买贪污几两银子被狠狠地处罚和警告后,后面的贪墨就少了。夏锦他们甚至连他后来的丈母娘,当时的魏掌柜提供给店里的布料比市价高都查得一清二楚,婉娘不好意思了,自己取消了自家的供货资格。魏掌柜起先不以为然,没多久就后悔不迭了,她眼看着“凤羽”的工坊用料越来越大,自己却没有占到半点便宜,最后实在坐不住了,亲自到杜玉清面前道了歉,表示不论市价多少,她都愿意比市价低几文钱来供货。就是这样杜玉清也没客气,还给她提出了一个条件,别人是一个月一结,“华服绸缎庄”要两个月一结,什么时候她觉得放心了,才能和别人的付款条件一样。这样魏掌柜才重新获得供货商资格。
杜玉清这个人够狠,又能放下脸来,她对自己人都是这样严苛,其他人知道了,更不敢轻易地违规了。以后“凤羽”不论内部的管理,还是外部的和人的合作都没有什么大纰漏。所以,对于在京城设立监督处的事情,明茂官再没有二话。
明茂官在京城没有待几天就要回去了,和他一起走的还有常胜,他要和明茂官赶紧回去筹措第一批给杂货行和“云裳”的货物。明茂官离开京城时是心满意足的,行李也是大包小包的,里面除了明茂官给家人买的礼物,还有很多是杜玉清给准备的许多土特产,除了给新出生外甥的东西,也没有忘记给婉娘的礼物,那是一套外藩式样的珊瑚赤银头面,还有一双靴筒上刺绣着漂亮花纹的靴子,不仅色彩艳丽,还带着鲜明的异域风格。正适合婉娘那喜欢新奇和鲜艳色彩的人。
下马当的人注意到,桥头的两家店好像又换东家了,这次他们是被同一个东家给买了,听说还是一个有什么大官家的背景的东家。原来出入其间的粗衣短褐的脏汉子变成了一群干净整洁的大姑娘和小媳妇,她们成天在两家店里洗啊擦啊的,恨不能把整个房屋都剥层皮似的,后来又是一伙木匠和油漆匠,在他们的劳作之后两座焕然一新金碧辉煌的屋子就出现在世人面前。
同时来的还有一群利落小伙子,他们在鼻子上捂着块帕子,开始清理桥下斜坡上的垃圾和杂草。把整个地方刨得露出了黄色的土壤,然后他们挑土施肥,在岸边砌起一道路牙子,在斜坡上一排排挖槽埋土种下了从低到高的各种植物。街坊们有的认得,比如路牙子边上一排的桃树,有的就不认得了。据懂得花草的行家说:这东家种的花木可有讲究了,虽然品种各异,求的却是全年都能草木旺盛,四季花开。仅仅观赏花的就有高一点的芍药和蔷薇;矮一些的绣线菊和金露梅;还有贴着地面长的堇菜和金莲花等。靠着商铺的地方还挖出了一个个大坑移来了八棵成年的树,每个商铺旁边种下了两棵梅树和两棵杏树,梅树上还开着花呢。听说他们在院子里也种下了桂树和不少其它的花草,街坊们议论纷纷,都不理解这东家到底要做什么营生,要这么煞费苦心做下了许多的安排。
街坊们有时习惯性地又往桥下倒垃圾,被这些小伙子们看见了,他们也不说什么难听的话,仍是面带笑容地当着对方的面把垃圾给清理了,一来二去,街坊们也就不好意思再图方便往那里倒垃圾了。而且,到了第一次春风拂过,坡地上接连有鲜花盛开,整个坡地变得生机盎然的煞是好看,任谁也不舍得往哪里扔垃圾了。
到了三月,路过的行人发现这里俨然已经是一个草木扶疏,花团锦绣的花园了。粉红的桃花,粉白的杏花,葳蕤的芍药,还有满地匍匐的紫花地丁,更兼那一点点翠绿的嫩叶儿,一丛丛青绿、油绿、鲜绿的新叶儿,完全是一个活泼泼的生动美丽的地界儿了。
只是两边的店铺还是大门紧锁,新漆过的油亮的门板子,雕梁画栋的牌坊,洁白的粉墙,崭新的琉璃瓦在花红柳绿丛中显得格外雍容华贵,仿佛漠视着人们好奇的探索。
三月三上巳节,出来河边春游赏花的少年少女们发现,太阳升起的时候,下马当桥头聚集一群衣饰高雅的官家公子和小姐们,他们用清澈的水洗濯手足,在花丛中吟诗相互唱和,不由得兴奋地奔了过来,于是人群越聚越多。
巳时,北面的店铺里开了一扇窄门,从里面出来两队人,看着服装仿佛是出自哪个高门大户的里的仆从,一队是六位姑娘,外边统一罩着在阳光下会闪闪发亮的金色暗花纹缎子比甲,里面是各色浅粉的大袖衫,端的是莺莺燕燕姹紫嫣红;另一队也是六位,却是个个精神抖擞麻溜溜一般高的小伙子,他们统一穿着干净的青布长衫,里面露出了里雪白的衣襟。姑娘们人手一束嫩绿的兰草,沾着小伙子们水桶里的清水,扬手泼向空中、泼向人群,然后开始唱道:
溱与洧,方涣涣兮。
士与女,方秉蕑兮。
女曰观乎?士曰既且,且往观乎?
洧之外,洵訏且乐。
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
小伙子们唱和道:
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