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远没辙了,想了一会,只好说实话:“爹,我是……喜欢上学,但我真的更愿意,爹爹教我认字读书。今天,戴老师说,我不读书可惜了,我说家里还欠人债,她就说,要和几个老师一起,凑钱帮我交学费,让我读书,我都没答应她!”
“哦?为啥啊?”海山问。
志远看着他爹,他爹的嘴角,有些别有意味的微笑,便知他爹爹是在考他,这时说话,可就得小心说全科了,得有道理,才能说服爹爹改主意。
“一来,爹说过,贪如火,不遏则燎原;一年的学费,好多的钱,怎么可以贪人家的这个便宜?!我要读书的话,爹爹必是自己交学费才会让我去的。”
海山很是满意,微笑着点头:“嗯!算你小子有记性,记着,老杜家的人,可以穷,但一定要穷得有骨气!爹爹今天再教你一句,‘贪财而取危,贪权而取竭’。一个人,要是太贪不义之财,那么,他离祸事,也就不远了。村里的钱串子,为什么死在爹手里?就是他太贪财!”
志远点头,将“贪财而取危,贪权而取竭”默念两遍,记在心里,然后继续道:“二来,家里正艰难,我也是杜家的男子汉,爷爷的心愿,现在是爹的心愿,也是我的!我不要爹爹为了我读书,再背上二十五个大洋的债!”
志远抱着海山的胳膊,轻轻的摇动:“爹!我现在更喜欢倒卖东西,除了能赚钱,也能学到好多东西呢,我腌的咸蛋,以前做的不好,现在做的,爹也吃过的,那蛋黄,红油鲜沙,人人都说好呢,爹爹,行行出状元,你就让我晚一年再读书吧,等医馆开起来了,债也还上了,到时,我读书也安心了!”
见海山不言语,志远又保证道:“爹!我知错了,我再不去扒窗子听课了,我会事事小心,不让爹爹担心我。爹!你就答应我吧!”
“不行!”海山眼都不眨,语气上毫无商量余地:“天塌下来,也有爹顶着,你一个小屁孩子,操那么多心干啥?!家里的事,不用你管!你只要把书念好就行了,爹明天,就去找你三大爷,借钱给你交学费去。”
庆三爷是海山的好朋友,见海山家艰难,倒是常常仗义相助,但送钱给海山,海山都坚持不受,之前庆三爷帮杜家还的高利贷,海山也记着数,不管庆三爷怎么说不要还了,都非要连本带利还给他。
志远听了,这家里,就是爹爹说了算,自己是说什么都没用,不禁又伤心又委曲,不敢哭,但眼泪却不争气的流了出来。怕被爹看见,忙把脸伏在海山胸前。
“咋啦?”孩子没敢哭出声,可眼泪却把海山胸膛给打湿了。
海山边问,边抓住孩子的肩膀,想往外把孩子从胸前撑开一点,看看他的脸,孩子却使劲往他怀里钻,不让他看。
海山也就松了手,改在孩子背上轻轻拍着他,在心里,默默的为孩子叹息。
志远脸埋在海山的怀里,声音带着哽咽,肩膀也一抽一抽的:“爹,我真的不想去念书,学校太远,上学后,我就没功夫帮家里做事了,爹又要给磨坊做早市,又要管家里……,呜——我真的更喜欢爹爹教我认字读书,我喜欢和爹爹在一起……”
海山知道孩子说的是大实话,孩子哭,海山也很难过,却强颜欢笑,撑开孩子,一边帮他擦眼泪,一边笑着说:“说啥傻话呢,你上学,晚上又不是不回家,你要喜欢,每天晚上,爹爹一样教你,认字读书!”
然而,世事却往往出人意料。
第二天,海山进城找庆三爷,就听到一个天大的新闻,庆三爷家出事了!
庆三爷以前在蒙边劫富济贫,打劫过一个当地的大财主,那大财主家的一个子弟,保定军校出身,在东北军中位置越爬越高,有了权势,自然就是要报仇,经明察暗访,把已经“例了边”(即已金盆洗手,转到外地为民),躲在奉天当士绅的庆三爷,给揪了出来!
亏得庆三爷人缘还不错,有人暗中通消息,庆三爷连夜带着家人和一批亲信逃了。
到海山进城时,庆家的宅子和产业,已经全部被查封,海山去找土豆,也不见人,据说是被庆三爷带着,一起跑路了。
土豆是个人材,庆三爷带他在身边,多少有些助力,这倒让海山还放心些。
海山为庆三爷担心,但庆三爷已不知所终,他也无从帮忙。
庆家门外,贴着查封的公告。
看了公告,海山这才知道庆三爷的真名:庆文秀。
学费借不成,别处也难借此巨款,志远上学的事,就这么耽误了下来。
为了多赚钱,为了明年能送孩子去读书,海山除帮原来的那家磨坊做早市,以及忙活自家房子的整修,又接了本村一处新建小火磨(即用蒸汽为动力装置的磨坊)监工的差事,成天忙得后脚跟打自家后脑勺。
志远遂了心愿,脸上总挂着笑容,白天忙活家务和倒腾小买卖,晚上跟着爹爹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