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尾,赵一春家。
寡妇门前是非多,为了避嫌,赵一春除了几户族亲,平日里和村里人来往不多,所以她家,鲜有人来访,今日却有一个小客人——杜志远。
说志远是客人有点过了,因为他并没有得到,一个客人的待遇,赵一春根本就没有让他进屋聊的意思,把人堵在院门那里,双手抱胸前,瞟他一眼:“远子,找我啥事啊?”
她隐约猜到,志远来找她是为了什么。
昨天,杜海山被警察抓走了,杜志远给村里的村长跪了,求他出面救他爹,村长感念海山,在这次霍乱流行中,免费救人的义举,倒是没有推辞。
村长去城里活动了个半天,打听了些消息回来。
杜海山通匪,加上私藏枪支,是重罪,所以人已经入狱,村长自己贴钱,请了相关的熟人吃饭,还是没见着海山,说重犯,如果没有监狱长批准,是不让私见的。
但村长打听到一个重要的消息,监狱长姓陈,和本村的八叔公是亲戚,如果想见海山,给海山送药送东西,得去求八叔公,那狱长的姐姐,是八叔公的四儿媳。有八叔公出面说情的话,估计有门!
赵一春已经听说,志远去求八叔公时,被八叔公轰出了门。
八叔公因海山拒绝了他为赵一春保媒,感觉伤了面子,只要提起杜家,就生气骂人,怎么会肯为他出面去说情。
赵一春冷眼瞧着志远,志远眼睛是肿的,但脸是干净的,衣服也是整齐的,看得出他来之前,收拾过自己。
这小子,还知道礼数,知道自己不是那些无知村妇,是讲礼仪之人。不愧是孩子中的人精。这一点,赵一春心里都服。
志远很恭敬躬身行礼,哀求道:“春婶子,远儿求您,向八叔公讨个情,请他和那监狱长说个情,让我去见见爹,给爹送药送衣服去。”
赵一春瞥他一眼,这臭小子,挡她的好姻缘,害她委曲的哭了好些天,还被村里人指指点点,寡妇就已经够惨了,倒追海山,人家还不要她,村里人的口水,真的差不点没把她淹死,后来看海山又送架子又送药的,以为海山回心转意,她厚着脸皮,邀请海山当她火磨的掌柜,还说可以送海山干股,这可是已经倒贴到了家了啊,可海山竟然还是支支吾吾,连当火磨的掌柜都没答应,妈的,天下又不是只有你一个男人!
所以听到海山也得了霍乱的时候,赵一春并没有去看他。到听到他惹了官非,被抓走了,更是把要跟他相好的心,冷了下来。
现在志远来求她,积累了多少天的怨气,总算到了报仇的时候!
“哟,我一个妇道人家,长辈面前那说得上话啊?再说了,远子,你找错门了,八叔公为什么不待见你啊,是因为我的事啊,我才是正儿八经的苦主,你们爷俩,鼻孔朝天,目中无人,就知道轻贱咱孤儿寡母的,我对你,可是恨得牙痒痒的!”
赵一春真的恨得直磨牙!
看志远的眼神,充满嘲讽和怨毒:“远子,人都说你聪明,老娘根本就不待见你!这个,你不会不知道吧?你来求我,是估着我好性儿,不会像八叔公那样把你轰出门是不?我告诉你,赶紧滚蛋,不然大叉子把你叉出去!”
“春婶子!”志远连忙给赵一春一跪:“你要出气,只管打我,春婶子,我昨天就进了城,找了城里洋学堂的老师们,说了我爹的事,他们说我爹,顺天菩萨的名声在外,是好人,他们都愿意帮我爹,会找熟人向衙门里说情去,还说就这两天,他们会找报纸的记者,来我们村,把这次霍乱我爹免费给乡亲们治病的事,给写成稿子,到时发在报纸上呢。到时说不定,我爹就能放出来了。可我爹,才得了霍乱,就被抓了,如果没药吃,会死的!求你了,春婶子!”
赵一春怒了:“老娘倒贴,他都拿翘,拿别人的好心当脚底泥,有多清就撇得多清,现在有事了,就想起我来了?他死不死和我有什么关系!快滚!”
说着,转身就去拿草叉子,操着叉子,就作势要叉志远。
志远跪着没动,眼里含着两泡眼泪,样子很是可怜。
赵一春拿着叉子,叉不下去,叉头可是铁尖尖,毕竟那是一个孩子,她是一个很精明的女人,也算计过别人,但并不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人。
赵一春扔了叉子,揪着志远拖出院门,然后就要关门。
“春婶子,求你了,我家的鸡,全给你好不好,求你了!”志远顶着门,不让她关上。
家里的钱,本就没多少,昨天警察来抓人的时候,志远全塞给他们了。现在,家里还能拿得出手的,就那一架子鸡了。
赵一春也顶着门,骂道:“谁稀罕你家的鸡,你给我滚!你好歹也是个站着拉尿的,这么死乞白咧的,还要不要脸!”
志远脸上有了羞愧之色,没再说话,可手却扔把在门上。
赵一春耐心用光了,眼里放出了凶光:“最后说一次,放手!我要关门了!不然,手夹断了别怨我!”
志远被她吓到了,惊恐的看着她,手慢慢放下了。
赵一春狠狠的将门一推!
“啊”的就是一声惨叫,在她关门的时候,志远看门就要关上了,突然又伸手去把着门。
结果右手四指被门狠狠的夹了一下,十指连心,疼得他差点闭过气去。
赵一春心里一惊,手先一松,心慌意乱中,开门把志远一推,然后“咣”的一声把门关上,拿过顶门杠子把门顶好。
外面传来志远的哭声。
可哭得很克制,是那种饮泣,不是那种能把全村人都招来的放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