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李熙黑着脸,呵斥志远不准再问,但这一回,志远反倒微笑了。
“你笑什么?”李熙瞪着眼。
志远笑得很好看:“我知道了,老师不是汉奸!”
李熙干笑两声,孩子真是天真!自以为是!又要保证自身的安全,又要维护自己在孩子心目中的形象,上策就是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正要岔开话题,李熙发现,志远的双眼,很亮,那目光,如和煦的阳光。但明眼人,又分明能从中感觉到一种力量。
李熙心里突然一凛,这种目光他太熟悉了,这种目光,不正是他李熙让人如坐春风的招牌眼神吗!
他突然发现,这孩子并非那么天真无邪,他的眼神里,是有东西的!虽笑得好看,眼神温暖,但眼里,却有那么几丝儿光,并不那么温软,带着穿透的力量,能射入别人的心房。
关公面前耍大刀!李熙心里哭笑不得,还真是他的好学生,连这个也学了去。
“啧啧,瞧瞧,这小眼神,能看透人心了。”李熙好整以暇的端起茶杯,晒笑道:“不愧是我最得意的学生,学得还蛮到家的,可我好象,不曾记得,有教过你关公面前耍大刀、孔夫子门前卖《论语》什么的吧……”
志远双目湛湛:“老师的城府,不是学生能看透的,善德更不敢班门弄斧,善德只希望,老师能明白善德的心意……”
李熙听了,目光霍的就是一抬!
明白?李熙当然明白,这是善德,在表明他的态度,告诉自己,他不愿意他的老师是个汉奸!
李熙顿时便有些不快!人在江湖,身不由已,即使张惠霖那样东北数得上的大人物,不肯出仕归隐田园,都受到日本人的各种胁迫,何况是别人!
李熙鼻子里冷哼了一声:“天下哪有你这样的学生,反过来拘束要胁老师的……”
场面顿时便冷了下来,老师黑了脸,志远身为学生,按礼数不应再坐着,起身垂手而立。
李熙喝了一口茶,眼神带些狠厉,瞥了志远一眼:“好了,不打哑迷了,我是不是汉奸,我们谁说了也不算,我已经说了,这个问题和刚才那个一样,不准再问!”
然后指指边上,示意志远坐下,既然是推心置腹的谈话,就没理由总由学生发问,他要反守为攻。
“善德,你老实说,当你怀疑老师身份的时候,有没想过,离开老师,甚至是,与老师为敌?”
“没有。”
李熙看志远的眼光,逐渐又温柔起来,志远能肯定的作此回答,真的让他心里很欣慰!
“为什么?”李熙微笑着问。
志远抬眼看着他的老师:“老师,当初,我跟随您的时候,是四年前的正月,那时,我还不满十五岁,学生身体素弱,愚笨不敏,这几年,老师为教导、养育我,有多呕心沥血,学生无一不看在眼里、铭记心中,教导和养育之恩,善德永世不忘!恩义亲情重如泰山,纵有……犹疑,也是……也是……割舍不下的。”
说到后头,志远忽然就有些哽咽,默然低下头,这个话题,勾起了他许多的回忆。
跟李熙之初,老师就带着他东跑西颠的,去湖炭矿报仇还恩,铁岭、长春、北平,四下里搜寻古蝎子古诚义的下落,甚至只凭他的描述,不知是否动用了他背后那种神秘的力量,竟然在铁岭一带找到古蝎子的老巢,确认了一件事,就是古蝎子和他的几个徒弟,好像人间蒸发了一般,再没有在东北活动过。
除了帮他报仇还恩,查古蝎子的下落,老师还不惜重金,带他到洋人开的大医院看病以及遍访名医,为他身体里的丹毒寻找更好的治疗方法。
他对洋行生意有兴趣,老师不但为他铺路,还把大连洋行界最有影响力的几个人介绍给他,即使只是师生一起吃个西餐,老师也抓住那点滴的时间,言传身教,教他英语和西餐礼仪,教他和洋人打交道的窍门,若没有这些,他无法抓住那次洋行货轮沉没打捞货品的机会,淘到自己人生中的第一桶金。
当他自己的第一家钱庄在大连成立,首日即被大连工商业界热捧,志远知道,那不光是自己的本事,更是老师背后的联络努力,才有那么多的人把钱存在他的钱庄,来给他锦上添花。
为了他留学日本,老师更是操碎了心,和他仔细分析了应该是学文还是学武,定下学文之后,为能让他考取东京帝国大学,老师亲自教他日语,还推掉了很多应酬,每晚向他讲授日本的近代史直到深夜。他东渡日本,老师亲自陪他到东京,为了他的学习生活有人照顾,老师把他安排在日本友人家里吃住,为了托请日本友人好好照顾他,老师还忍痛把他很喜欢的一方极名贵的古端砚,送给了那个日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