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和尚要见志远。
正是午饭时候,面店里人多不便,而且也怕志远下车受了风,大鱼便请老和尚上车,在车上与志远相见。
李阎王跃下车,把老和尚扶上了车,林有轻轻的唤着,把昏睡中的志远叫醒。
志远看到虚云,就要林有扶他坐起来,虚云按都按不住。
“军师爷爷,你怎么在这里?黑子呢?”
虚云和尚告诉志远,昨天志远走后,他心总不安,到了晚间,看那能预示志远吉凶的玉觿,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越看越觉得玉色暗淡发黑,怕志远出大事,再坐不住,央相熟的车把式送他进城,雪天那车把式不肯走夜路,但好歹天一亮就带老和尚进城了,所以老和尚并没有碰上黑子。
虚云进城没见到志远,裕东总经理张九如的爹张老爷子告诉他,志远在瓦台子病重,已经调了大马车让黑子去接人了。虚云本想在裕东等志远,可听说李熙就要到了,怕见了面彼此尴尬,所以老和尚就来到这里等志远,这里是瓦台子进奉天城的必经之路。
老和尚蹲在边上,拉着志远的手,一边就自己抹起了眼泪:“这会子瞧见你人还好,至少人是明白的,真是谢天谢地谢菩萨!之前老张和我说你病得厉害,还想不开不肯吃药,我都快急死了!”
又伸手摸摸志远的额头:“还烧着呢。”跟着就转头对林有等人道:“那丸药,只要丹毒有上亢的苗头,就加倍吃,别怕过量,我曾经亲眼见海山,就这么做过!”
李熙还等着呢,此地不宜久留,志远对在车帘边探头探脑的李阎王打个眼色:“帮我看着点,我和军师爷爷有话要说。”
李阎王微一点头,和大鱼两人,一前一后在车边警戒。
志远对虚云道:“军师爷爷,昨儿我痰迷心窍,举止失常,对您多有失礼之处,请您原谅。李大先生还在城里等我,我也就只捡要紧的话,长话短说了。”
车帘被放下了,虚云眯着眼,一边适应着变暗的光线,一边忙不迭的点头:“说吧,咱爷俩,不论那些虚的。”
志远道:“首先,是咱爷俩之间,我知道您疼我,也想明白了,军师爷爷虽然嘴里恨着某人,但实际上你的心还是向着他多些,和他才真正是一伙的。”
虚云急了,才要辩解,志远却安抚性的拍拍他的手背:“放心!您和他,是不是一伙,都是我的好干爹!我是真的已经明白,为什么明知刺心,您还是替那人把话说了个全科,也明白,您说‘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是多么的用心良苦!您想让我看清自己,不坠恶道。”
虚云好生激动,不住点头,以前志远很少叫他干爹,只在上契仪式上叫过一次,后来每年年节,过来给他磕头,都只是叫“军师爷爷”,今儿,孩子说自己是他的“好干爹”!
志远又歉意道:“这回,是我食言了,也没能好好陪您两天,倒劳您忙活了一大场,给买了那么些好吃的。我答应您,以后过来奉天时,只要能抽出空,我一定到白云寺去看您,陪您小住个一两天,您喜欢下棋,到时一定陪您好好的杀几盘。我在奉天有裕东,少不了隔两、三个月,就要过来一次的。”
“哎!好!好!”虚云欢喜不胜。
“下来,就是我和浑河堡那位,和您交个底,好让您心中有数。”
虚云立即睁大了眼睛:“你说!”
志远沉吟了一下,再次在心中将想说的话自己先过一遍,不只是虚云,扶着他的林有也竖着耳朵听着呢!而且这话,势必也会通过虚云,传到杜海山的耳朵里。
志远一副面冷心硬的模样,一锤定音:“我和他之间,曾经悲欢牵挂,如今,翻篇了,我和他,父子缘尽!”
跟着就郑重强调:“但他的养育之恩,我不会忘记,从今往后,我会好好做人,我知道他最在意什么,不敢期望能让他以我为傲,但至少,不会丢他的脸!他养我一场,不能在他膝下尽孝,只能努力做个不让他糟心的人,以报一、二。”
虚云咂巴一下志远的话,急了:“知道他在意啥,不让他糟心,这很好啊,可……可又何必说说什么父子缘尽呢?远子,他已经是榆木脑袋死不开面,你要再站得这么硬,我在中间,都不好给你们调停!”
“不用调停!军师爷爷,你就别再操这个心了,他既然那么不待见我,以后在他面前,您别再提我,省得惹他心烦!我的所做所为,以后连军师爷爷我都不会再告诉,省得传到他的耳朵里,还以为我是在讨他的好,向他邀功呢!”
老和尚苦着一张脸:“你……你这都是牢骚话!远子,你……你这是还在生他的气啊。”
志远心说,岂止是生气,这气大了!
志远扬起下巴,端足架子:“这不是生气,是尊严!别人若不稀罕我,我便也就不稀罕他!”
“话不可说得太满,这不是稀罕不稀罕!”老和尚不高兴了,也端起长辈的架子:“他是长辈,话再难听,你也得受着,就算他有不对的地方,‘亲有过,谏使更;谏不入,悦复谏’,岂能以下犯上,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志远没反驳,可别过了脸,眼神变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