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清凉殿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原来毓宁今日是随裕福晋前去探望皇后的,清欢也就跟着他向裕福晋请了安才回到清凉殿。
云珠远远地迎了出来,扶她往里屋走,问道:“格格去了哪里?奴婢后来派人去花园里找,却怎么都寻不到格格。”但见清欢失魂落魄的样子,忙低声提醒道:“万岁爷早都来了,就在里屋呢。”
清欢心头不免一紧,却听云珠的声音压得更低:“奴婢打听过了,皇后娘娘身边的人口风都紧得很,只说是出事的时候只有万岁爷在屋里跟娘娘说话,连皇后身边的秋果姑娘都打发出去了。”云珠见清欢一言不发,脸色也苍白得可怕,忙提醒道:“格格可千万不要在皇上面前胡言乱语。”
话还未说完,就见她兀自掀帘进去,道:“你在外面。”
屋里九盏宫灯皆燃,烛台上早已积了厚厚的一层蜡泪。明亮如昼。
皇帝正低头伏案专注地看着什么,早已有人通报,他却并不抬头,仿佛并未听到她进来。
他坐在案前,穿着一袭月白色的常服,仿佛窗前皎白的月光,衬得面若冠玉,仪表堂堂,那样子,好像只是寻常富贵人家的公子。时光静谧,清欢想,只要一刻,仅仅是一刻,让她忘记他是皇帝也好。可惜,哪怕这一刻也是奢望。
她走过去,见他低头翻看的正是她这几日练字的白宣。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反反复复总是这两句。
她没好气道:“不要看我的字。”
皇帝却不以为然,抬头看着她,神色温柔而缱绻:“晏殊的词好是好,只是不适合你看,看久了又不知道要生出多少心思来。”
清欢皱眉:“怎么,现在连我喜欢谁的词你也要管?”
皇帝并未察觉到她今日的不同,还以为又在使小性子,只微微一笑,唇角却难掩苍白。
她冷嘲热讽:“皇后娘娘昨夜早产,命悬一线,皇上还有心思和我在这里讨论诗词歌赋?”
皇帝面色一滞,没料到她会突然说出这句话,脸上那一丝勉强的笑却再也撑不住。
清欢心满意足地站在那里看着他脸上渐渐一丝血色也无,可忽然就觉得既痛快又心酸。
皇帝慢慢地站起身子,仿佛是受了重创一般,两手紧握成拳死死地抵在案几上,直攥得骨节发白,仿佛只有那样他才会有力气,只是看着她凄然一笑:“你果然有法子。你每次都能朝着朕心里最痛的地方扎下来,你总是有办法找到朕的七寸。”他缓缓地踱过来,立在她面前,低垂着头,仿佛极是痛苦,“她的血将朕的龙袍都浸红了,她流了那么多的血,却还死死地抓着朕的手。朕没有看她的眼睛,也不敢看她的眼睛,朕知道哪怕到那一刻她心里想的还是希望朕能回心转意。”
皇帝的声音有些颤抖,清欢忍不住抬眼看他,才发现他眼里满是血丝。他原本比她高出许多,现在却万分痛苦地垂着头,那样子就像是一个受伤的小孩子,他用双手紧紧地捂着脸,仿佛并不想要她看到他此时的神色,只有声音闷闷地持续地传出:“可那也是朕的孩子。”他抬头凝视着她,执着而坚定,双手紧紧地握着她的肩膀,“就算这样,朕也绝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半分。”
清欢知道从昨日到现在,他一定是经历过万分的痛苦,也许她现在安慰安慰他,他或许会好受一点。
可是她没有,她对这一切视而不见,深吸一口气,只直直地盯着他:?“皇后娘娘为何会早产?”
皇帝叹了口气:“这是我们两人之间的事情,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清欢冷冷一笑,笑里说不出的阴森诡异,“那舒嫔是怎么死的?”
皇帝微微皱眉,抬起头慢慢地打量她,仿佛想要从她的眼睛里看穿什么,半晌才面无表情地说道:“自缢。”
他那样波澜不惊的神色,淡漠到就好像只是死了一只蚂蚁。一个与他有过肌肤之亲的女子,他曾经宠贯六宫的女子,在他心中不过命如草芥,而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亦是,他明明知道说出那样的话或许会害死她,可他却几乎毫不犹豫。他何时竟变得这般凉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