减字木兰花·行舟
凤歌凰曲,花月星云风暗语。帆过江平,秋叶飘蓬孤客行。
痴情人少,不许红颜尘世老。踟步潸然,高举金樽邀玉蟾。
——邱文隽作于琰元三十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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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臣独自一个坐在房中,唯有昏烛相伴,自觉颇有凄凉之感,脑海中不断地回忆中午遇到的事,悔恨之情挥之不去。面对着刚刚落下题目的纸,儒臣手中的那管毛笔此刻重如千斤,无论如何也拿不起来,索性将笔搁在一旁,仔细地回想今天遇到的事。
他在回家的路上也想过多次,却始终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救下的那个孩子——一个只有七八岁的孩子居然会对自己恩将仇报;为什么自己当时明明优于对方却不得不让步认输;为什么话本里写的那些理所当然在今天通通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为什么自己做了救人之事反而落得如此下场;为什么父亲如此清楚地明白自己说了谎。
一个个问题犹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搅扰得他不得安宁。儒臣在案前抓耳挠腮,苦苦思索着脑海中问题的答案。
白云苍狗,日落月升。昏黄的落日被一弯弦月替代,不觉已是戌时,眼看着就要邱先生来家查课,儒臣却无暇顾及自己点墨不沾的答卷,脑海中翻腾着今日的种种。终于,脑海之中恍惚得到了一个答案,一个自己无比憎恶所以抑制在胸的答案:‘贾公子’的真实身份对于自己来说并不重要,哪怕那锭金子是假的自己也不得不让步,因为他冒不得那个风险。
得到了这个答案的儒臣突然感觉自己胸中无比的空虚,他想起自己每当看到英雄上将战死沙场时,自己都会情不自禁地代入那段情节,仿佛自己便是疆场上的不归人,每每如此,都会觉得胸中热血沸腾,恨不能提枪上马以血溅沙场,方才痛快。
但在竹林中,当他看到那锭金子时却是真正地在害怕——不只是怕自己的死,还在怕家人所受连累,这是他第一次从世态炎凉中学到四个字:投鼠忌器。
想到这里,儒臣愤恨不已,拿起毛笔饱蘸浓墨,在纸上悬腕写道:
“上将军跨骏马纵横沙场,越不过权贵之门。大英雄挺钢枪力敌万人,挡不得忠孝礼义。孙儒臣纵有万夫不当之勇,见贵公子也须卑躬屈膝,设若英雄个个如此,长空之下、后土之上,刍狗千万,何必英雄!”
写毕,儒臣投笔于地,拍案数番,心中无数的委屈和苦闷排解不出,欲要吼时,又怕父亲听见了误会,要夺门而出,又怕父亲看到了发怒,因此只得如此憋闷着,等它脾气自消。
这时,儒臣听见厢房门开,抬头见是邱老先生,这才想起来课业没完、文章未作,慌忙将案上纸张藏在背后,因为手里有东西,只得站起身来向先生鞠一躬道一声‘先生好’,低着头背手而立。
邱老先生看了看儒臣,问道:“儒臣,你安分了这些许年,如今又要作什么妖?”
儒臣连连摇头:“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做……”
老先生将自己带来的书用一只手抱了,另一只手伸向儒臣:“交出来。”
看着邱老先生严肃认真的表情,儒臣知道无法蒙混过关,只得将那张纸交给了先生。邱先生接过去看了一会,脸上渐露笑意,过不一会这笑又慢慢变成了大笑,这邱先生年纪大了有些肺病,大笑起来只有空气进出的声音,颇为怪异。儒臣几乎没听过老先生如此大笑,不知他是发怒还是大笑,只得怔怔地站在那里不敢出声。
邱老先生笑了很久方才挺直了腰,手里拿着儒臣写的东西,看看儒臣又看看那纸,脸上那笑意藏不住地露出来,过了半晌才对儒臣说:“小子,今日里出门采风遇了什么,详说于我听听。”
儒臣以为邱老先生笑中藏怒,不敢照实了说,还将之前应付祥寅的那段话重复了一遍。老先生开始还面带笑容,听到最后渐渐凝固了表情,板着脸对儒臣说:“其中就里,你可有弄虚作假之处?”
“没……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