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荷摇了摇头,将身子靠在文隽身上道:“如今我妆奁中已有首饰珍宝约值千金了,给我些时间,总有凑够三千之时,到那时我出楼从良,我们寻个好地方住下,我候你考取功名,你我二人偕老,便是足够了。”
文隽摇头道:“三年方才攒得一千之数,这三千要攒到什么时候呢?”
云荷轻轻地说:“我如今已是花魁了,声名人气不比过去,即便要攒两千金,也不会太慢的,等我好吗?”
讲到这里,邱老先生对儒臣说道:“那时,邱文隽心中便有些不安,只是当时不知是为何,如今想来,倒也简单:鸨母说着三千赎身钱只是随口胡诌罢了,她若愿意时,三万乃至三十万都说得出。等到攒齐三千时,她又翻为三万,这二人也没什么办法,哪怕告到官府衙门里去,也赢她不得。”
儒臣不解:“她约下一千之数,如何反悔?”
老先生笑道:“当初云荷被人卖于鸨儿抵债,也是那五方县县令断她家负债,如此说时,这买卖乃是官家做的,若不翻了这案,云荷从良与否,全看鸨母心情,如何还有约定一说?”
“既是头牌花魁,如何扳她不过?”
“云荷到此只有十三岁,虽然懂事,终究尚未及笄,况且她家中未曾令她上学,人情世事一应不懂,这头牌花魁也是这烟柳楼请人教她精进乐艺舞蹈,又捧她出名,因此她这命便是鸨儿的,若有一个不愿意,逼急了鸨儿时,将她羞辱责打,也无人能救。”
儒臣愤慨道:“可这债本就是无中生有,如何还能令官府判她卖身偿还?纵是这狗官收受贿赂,与人同谋陷害,三年过去,为何无人相争?李云荷父亲做了许多好事,难道就是如此人走茶凉、妻女受辱之结果?!”
邱老先生闭上双眼答道:“行善莫问前程,身死莫问家事。”
“先生,学生不明白。”
邱老先生站起身来背对着儒臣,瘦高的身影在昏黄烛光下显得格外憔悴,他看着儒臣说道:“不明白,等日后再说与你听。天时已晚,我将这事说完,便要回家歇息了。”
儒臣看着先生的背影,心中渐渐有些说不出的悲凉之感,不知为何就想离开一会,于是对老先生说:“先生,学生内急,想去解手。”
邱先生也不回身,只道:“去吧。”见儒臣出门走远了,老先生方才抬起胳膊轻轻擦了擦双目,口中低声吟道:
“往来俗世皆是客,去留凡尘尽非神。
江山代代恩仇事,其间多少不归人。”
夜近五更,月落西山,东方未晓,灰白的天空之中偶尔飞过几只乌鸦,令这春季暖天平添了几分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