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儒臣从头到尾看完了这一场厮杀,实战之血腥与残酷令他心惊肉跳,但同时儒臣也发现:在自己心惊于性命之虞之上还有更令自己在乎的事物——自己师父武立的性命安危。另外,他还隐隐约约总能在刀光剑影中觑见父母与白昕茗的面容,不知是思念至深所致的幻觉,还是仅仅因为恐惧而将日前所见之人纷纷想起了。
至于柳迁先生,大抵藏身于地窖中吧。虽不想他再出来帮忙,但这人自称‘狂生’,却在这场在他家门前、因他而起的厮杀自始至终不肯露面,也着实有些过分了,不知他是否在准备些什么?
孙儒臣看着刀光剑影之中武立被打翻在地等死,心中忽然闪过九岁去见武立之前时自己与父亲孙祥寅的交谈:
“武立这人你本需称他为‘大爷’,他虽是目不识丁的一介武夫,自幼厌学的人,但其人性格刚正、武艺超群,曾任琰元年间丰脉城中任皇卫禁军枪棒教头,手上功夫自不必说。我也曾找人打听过品性与生平,知他虽然打斗之中不择手段,但为人处世竟无一丝一毫的不对之处,在禁军中从未如他人般因酗酒、赌博被总教头提审。他自十九岁从军上战场厮杀,死人堆里滚了七年出来,因武艺出众、战功卓着被选入京城做禁卫,又本分履职三年,武举之中脱颖而出,才选为禁军枪棒教头,至你九岁时他退休回来,做这教头总历三十二年,也无升迁,也无波动。”
“我虽非圣贤之人,但就这将近四十年的阅历总结而言,人生在世最难无非三者:其一乃是无欲求,无论何时何地何情何景总能保持无所欲求之心境,此等人堪称难做;其二是富贵乍穷而能东山再起,贫穷乍富者不知所以,富贵乍穷者不知所以活,寻常贫穷的人得势发迹之后,或铺张浪费、或飞扬跋扈,此皆人之常情,而富贵乍穷者,非极坚韧顽强之人不能收其苦,因他曾经富贵日子,要重回贫贱比登天还难,更不用提那生来含着金汤匙而后家道中落之人——此一等人往往是能成大事者。”
“其三,便是你武立大爷——以后你需叫他为‘爹’——此一等人并无雄心壮志,也无极出众的才能,但他人性刚正,从一而终,这一等人恐怕并不能成就大事业,但终其生来看,虽不得极致,但也不至于落在地下,属于中庸成就。”
“爹,中庸成就便好吗?”孙儒臣不解问道。
“中庸成就好不好因人而异。”孙祥寅意味深长地说道:“但所有人都适用的一点是:它可以使人高枕无忧。”
“武立大爷真有如此高深?”
“他不高深。他只是知道该怎样活着。”
“人知道怎样活着,有什么用处呢?”
“人生在世若不知该如何活,便会庸碌无为,蒙混一生而不知其所得,更不知其所以得。若知道自己该怎样作为一个人活着,那么即使此人家徒四壁、不名一文,到死时也终得其所。”
“爹,人穷,不就会招人笑吗?”
孙祥寅笑道:“笑人无志而不笑人穷,笑人不学而不笑人无知,笑人不做而不笑人做错。”
孙儒臣想了半天,喃喃道:“爹,我不明白。”
“那就举一个简单的例子来说吧。倘若你脖颈上架着一口尖刀,那人叫你杀一只鸡否则便杀你,你杀还是不杀?”
儒臣不假思索:“杀。”
“那如果是只狗呢?”
“杀。”
“牛?”
“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