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七满那位病重的相公,拖着一副病体,跌跌撞撞,走出紫竹院大门。他的面色和他的衣衫一样白,白得毫无血色,一尘不染。
只是很快,这白衣也染尽了鲜血。
他受了伤,他的妻子花七满在临死前,将防身的匕首捅进他的腰。
“俊生,我不在了,谁为你求药,谁为你治病?愿来世,我还要做你的妻子---”
七姑爷用力推开她,深一脚浅一脚,走出竹林。
当踩着尸体来到三英馆,正好看到花三英如一棵笔直的劲松,直挺挺地倒在尸体堆里。
满天剑雨,不见生机啊。
——
“三英---花三英---”
俊生两腿一软,瘫坐尸体堆里,颤巍巍地抱起花三英头,咽下热泪,一步一步,走出三英馆,往门口去。他们之间,没有遗言,没有交待,只有又苦又涩的默契。儿时便约好了的,永远也不忘初心,要一起逃离花家,做个自由自在的摆渡人。
从河的上游飘到下游,水涨水落,看天晴雨。
“等着---我带你走---我带你离开这里---”
血越流越多,他越来越吃力,好几次差点被黑暗击倒。但他熬了过来,一步步,来到门边。有两个侍卫死在门槛边上,他们的剑把门和门槛钉在了一起,打不开门,
——
“我要出去,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可怜的花家女婿,可怜的他。很多人都羡慕他,一无所有,还是个病秧子,能迎娶得如花似玉家缠万贯的七小姐,是多大的福泽。
却不知,他只想离开这里。
就算是死,他也要死在外边。
“放我出去---放我---咳咳咳---”
满嘴鲜血,新伤旧病,一起发了。
——
花家女婿倒在门槛边上,呼吸越来越弱,意识也越来越薄弱。黑暗越来越沉,他感觉到,自己这凄惨的一生,就要结束了。就在这时,有人踢开外边的尸体,拔掉那剑,弯腰揪住他的腰带,将他拎出花家大门。
自由的凉气,让他恢复了神智。他看着这个满身是血的屠夫,屠戮花家的罪魁祸首,也是花家唯一的余孽,眼睛里竟然没有半丝怨恨。
“阿九---”
“你竟还愿意唤我一声‘阿九’?”花九重对夜自嘲,将他扔在石狮子脚边,道,“我杀了你的妻子,杀了你最在乎的花三英,你不恨我吗?”
——
那年,他不是花家女婿,只是不到十岁的小小少年。父亲是摆渡人,母亲是花家奴仆,有段时间母亲生病了,他心疼母亲,便偷偷跑去花家帮母亲干活。也正是那段时间,认识了比他小三岁的花九重。他那时天真,为了保护被其它小主子欺负的花九重,常常头破血流。后来,他认识花七满,从那天以后,整个花家都知道,花七满中意俊生,没人敢动他,哪怕想都不敢想。
花七满喜欢他,不顾一切,不择手段。
她让他变成了囚徒,变成了永远感受不到欢乐的行尸走肉。
如今,他终于得偿所愿了。
不,不止他,还有花三英。
他们一起长大,一起历经磨难,一起死去,他从来就不是一个人。
“你看见了吗?我们逃出来了---”
他吐尽最后一气,死而瞑目,神态安详。
滚烫的泪从花九重发红的眼眶里涌出,那一刻,他无比地憎恨自己,憎恨眼前的一切。
他本以为,灭了四家,为民除害,他会觉得高兴。毕竟多年前,他便是这么想的,若是有朝一日武功盖世,定要灭了四家,还天下一片无争的净土。
“我---我究竟想做什么?”
为何会觉得活着,如此彷徨失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