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雪露出揪心的神情,可见她还是很关心九殊的。
梅长雪在门前站定,深吸了一口气后,方道:
“大家都散了吧,我要为九殊疗伤,不能被打扰。”
如此,众人才相继退出院外,也不敢走远。青燕子询问青律,才知九殊乃是被恶之华所伤。恶之华乃九恶天君赠与九暝的法器,恶毒无比,被恶之华所伤,会从内而外慢慢腐烂,最后灰飞烟灭。
“若不是真主用生水吊着,只怕---”
七草哽咽了,不忍再往下说。她怕说出的晦气话会成真,害怕九殊真得会因为扛不住而灰飞烟灭。
——
屋子里一片漆黑,腐臭味散入空中,她听见他强忍却没能忍住的呻吟声。到底是有多疼呢,让如此好面子的他也不想硬扛了。
“别---别过来---走---你走---”
他不想见任何人,他痛极了。
“我要是走了,你就没救了---”她摸黑来到角落里,以生水化作绸布,裹住他那腐烂不堪的躯壳,说,“你不用在我面前假装坚强---你比这更狼狈的时候---我也见过---真的---”
“是---是吗?”
说的是龙渊那次吗?被她夺了剑,败给了她,确实很狼狈。
“都这时候了,我还骗你作甚?恶之华,以私欲大恶为食---你如今有两条路可选,一,接受我的提议,驱除私欲,只存大善。二,我为你解除心衣---”
她没能说完,狠不下心来继续往下说。心衣是她用生水幻化的伪善结界,护着他的神心。若解除心衣,神心被毁,他也就死了。是的,当下只有两条路,要么成为木头人,要么坦坦荡荡地赴死,没有别的路可选。
“没了私欲,我会如何?”他问。
“眼里没有自己,只有他人。”
“听起来好像也不坏,至少我还能活着,保护七姐---保护六哥---保护---你---”
都这时候了,他还能说得这么轻松。事实上,她已经不再需要他充当她的肉盾了。再者,等到心中只剩下大善,亲人、朋友在他心中,也就不重要了。当然她不愿意泼他冷水,免得他更加失望痛苦。
“你心中---可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如果是我能办到的---我---”
“我---我心中有个疑问---为何---为何每次见你---总觉得似曾相识---不是在学海---也不是在云荒---更不是在混沌---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就认识了---我---我是不是脑子坏掉了?”
“不是---你没记错---我们认识---在人间---那时候你不是九殊---你是牧九川---”
“牧九川---枯林深处---魔头公子荼良也是这么叫我的---难怪---被恶之华所伤时--我---我看到一些画面---我看见---你穿着大红嫁衣---站在我面前---很不温柔贤淑的样子---”
事实上,那并非真实发生的事,那只是一个梦境。不过对今生的他而言,前世如梦,前世的梦也是梦,也不需要细究了。
“对---对不起---”
她的眼泪忽然滴在他肩膀上,灼得他不禁倒吸几口凉气。
“为何要说对不起?”
“你知道,你的前世牧九川,因何而死吗?你肯定不记得,但我记得。他像无妄菩萨一样,有恶的一面,名唤佛涅。佛涅得罪了傅余渊,惨遭报复,在新婚之夜,满门尽灭。那时,他即将过门的妻子,乃是九世人间最强的鹊桥仙,手段狠辣,心机深沉,本来有她在,牧家满门本不用死。但---我当然刚从九重天走了一遭,忙着立威,便以不敬之罪,剥夺了她的命格,使她成了凡人,使牧九川孤立无援,最后---他死了,满门尽灭——我总告诉自己,我不欠他,他作为凡人的一生,早就结束了---况且,因果报应,也怨不得我---”
可她最后,还是认为自己错了。如果是凡人之争,她可以不用插手,可傅余渊是魔,是鬣君,她不该眼睁睁地看着牧家满门尽灭。
“我---总觉得---他不怨你---”
“那你呢,你可有怨过?若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
“是我自愿冲上去的---与你无关---”
是啊,是他自愿冲上去的,她记得,那时她并未向他求救,是他自己整天大言不惭地嚷嚷着说要保护她!
可这样想着,就不用愧疚了吗?哪有那么容易啊!
“开---开始吧---”
尽快结束吧,他受不了了。
“嗯---”
但剥离私欲,比身体发肤之痛有过之而无不及,好在这样的痛楚来得快,去得也快。没了私欲,恶之华无恶可食,自会慢慢枯竭、消散。
“或许,这就是宿命吧。”
连续两世,她都看着他死去。只是上一世她能做些什么却没做,这一世想做什么却做不了了。
没了私欲,没了自我,跟死了又有何分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