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爷在值班室打了电话，对面似乎是个年轻人，挂断电话之后，老大爷便指了指旁边的凳子，示意林知知可以坐下。

他自己则坐在了装了电话的窗户边，电话还是那种老旧的固定电话，听筒手柄的地方好像还摔过一次，缠了几圈胶带，看起来这电话应该有些年头了。

窗户正对着电动的伸缩门，从这里就能看得到外面学校门前的情况，尽管窗户有些狭窄，这间值班室面积也不大，刚才两个人在里面站着的时候，林知知就已经能感觉到有一丝不自然的拥挤。

那是空间太小给她带来的错觉。

老大爷坐下之后，便开始同林知知闲聊：“现在那孩子去做什么啦？”

林知知正色道：“就是在一家公司打工。”

“是，这谭市的公司是越来越多啦，市中心那边，高楼也都起来了，放在几十年前，谁能想到谭市都会有今天呢......”

老大爷的语气带着一丝怅然，“只是这全市都富起来了，我们这些没跟上时代的，过的还是以前的旧生活，拖后腿啦。”

林知知应了声，没怎么接话。

这位老大爷穿的是学校发的保安制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活得很精神。但是无论怎么看，这都不像是一个奢侈的人。他脚底的鞋还是十年前的款式，脖子上挂着一块老式怀表，都不是这几年新兴的东西，如果说是跟不上时代，那也并没有什么问题。

事实上，谭市七中这所高中，建的地方已经距离市中心有一段距离了，这里的生活区都还是那些十年前的老房子，被谭市边缘化，如今在整修的边缘，只不过现在市里的领导还没决定开始动手处理。如果谭市按照现在这个速度发展下去，那么这里翻新变成新的小区生活区，并不是一件遥远的事情，可能这几年就会下来通知。

所以，现在在这里生活的，很多都是上了年纪一直在这里住着的老人，还有一些家庭并不富裕，靠着住在这里来避开市中心附近高额房租的年轻人。在市七中上学的，基本上也都是家庭一般的孩子，有钱人家的孩子大部分都去上市一中的附属中学了，那所中学是一所私立高中，要价颇高，几乎每年的学费都要几万块到十几万块不等，成绩越差的孩子，要价越高，按中考的分数来加钱。

当然，也有很多家庭其实并没有那么富裕的，不想让孩子因为教学资源不如别人就在学习生涯里落在下风，于是硬着头皮拿出积蓄，把孩子送进了一中附属中学。到最后，谭市一中附属中学的入学名额，在已经提高要价的情况下，居然还是溢出的，有许多人拿出钱来，也上不了。

老大爷忽然道：“其实那孩子真是可惜，要是当初没有听话来这边，说不定在一中和谭师大附中念书，减免了学费，这书就能继续念下去了......”

林知知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她怔了怔：“当初宋仪茜的分数如果能上一中和谭师大附中，怎么会来七中呢？”

“小赵说出来的时候，我都觉得她娘真不是个东西。”老大爷语气里有些怒意，“两个孩子都要念书，她那时候在边做保洁，就让这孩子选了这儿，好给那男孩做饭吃。硬生生败了孩子的前途！”

林知知手指微微动了动，把耳边的碎发重新挽到耳后。这是她在有心事的时候，时常会做的一个动作。

没想到居然还有这样的原因。她原先还以为，宋仪茜是因为初中成绩不理想，才迫不得已来了七中，所以在选择的时候，何梅很自然地把女儿上学的资格剥夺了。

那要是真的是因为这个原因，宋仪茜也是个好学生，何梅还做出这样的事，就实在是过了。

这已经不是一个正常母亲会做出的选择了，牺牲一个原本前途光明的孩子，反而去为另一个孩子拥有更好的教育资源而努力......何等残酷。

一个年轻人从校门不远处小跑过来，拿着一瓶水，在这样炎热的天气里，整个人像是洗了澡一样，浑身都冒着热气，脸颊上的汗连成一串滚落在脖子上，没入衣领，衣领已经湿透了。

他从旁边的小门钻进来，气喘吁吁地推开值班室的门，上气不接下气道：“您这么大热天急着让我过来，还非说是有要紧事，吓得我，一路跑过来，可给我热坏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直起腰，开始找值班室的空调遥控器。

老大爷瞪了他一眼，在他的手摸索到那边的时候，打了他手一下。

“热就坐好坐一会儿，找什么呢？”

“空调啊——不是吧，爷爷，我一路跑过来，热得人都快熟了，连空调都不能开？”

“坐好！”

老大爷根本就没给他反抗的空间，直接从破旧的木桌下面抽出一张板凳来，摆在他面前。

那人没办法了，只能坐到板凳上，从旁边拽了截纸巾，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汗，又擦了擦脖子上的汗，纸巾很快就湿透了。

他抿唇把直接丢到垃圾桶里，一副无可奈何的神色。

老大爷慢慢扶着桌子站起来，叹了口气：“这人来了，我去跟你找找那孩子去。”

年轻人愣了愣：“找人？不是吧爷爷，谁啊来找人，你就不怕是个坏人？”

他这才注意到在边上站着的林知知，她穿得很不起眼，黑白搭配，个子又高，他起初还以为是个男人。

结果这么一看，他愣住了。

“林......林学姐？”

林知知的目光稍微有些冷淡，不过看向他的时候，他还是浑身一震，整个人激动起来。

“林学姐！我是老孙现在的学生！哎呦，这可真是巧了，怎么就在这地方碰上你了呢......老孙现在还是可喜欢你了，天天念叨着当初你要是留在本校读研，他愿意一直带着你，甚至还惦记着你当初能留校呢！”

老大爷：“这是你同学？”

“我学姐。”年轻人道，“什么同学同学，您现在除了同学就不会别的词儿了，整天看着这群小孩子，见谁都叫‘小同学’。”

老大爷眯着眼想了想，大约也是想得差不多了，才道：“不管是同学还是什么学姐，不是找人吗？现在进去找人去！”

林知知应了声，跟着老大爷出去。

她对这个学弟的反应，全程都只是在他认出她的时候，轻轻“嗯”了一声而已。

这种已经跨越了很长时间才能勉强联系在一起的关系，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并没有什么意义。认出来之后，也难以带来当初的归属感。

林知知人都已经跟着老大爷走了，刚才的男孩子还在那里嘟囔。

“林学姐和孙老头说得还真是像啊，不冷不热的，也不爱说话，这照片也像......就是不知道那些帖子里说的真的假的，我怎么瞧着都是群傻货呢，怎么看林学姐也不是个乱搞关系的啊......”

老大爷的心思却完全不在自己孙子那什么“学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