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点救醒后没多久,苜蓿便陷入了无意识昏迷状态,还时不时咳出浓黑液体,这可把圭璟若给急坏了。
这荒郊野岭,她上哪儿去给她找大夫救治?
一想到这里,爱哭的圭璟若又想哭了,鼻子酸溜溜,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可看了眼一旁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小不点,正瞪着乌溜溜的眼睛朝她看,她这个当母亲的终究是忍了下来,背着孩子拉着苜蓿往前走。
其实她并不知道前方等着她的是什么地方,可苜蓿也说了,在不知道往那里走的时候,往前走就对了。
于是,在荒郊野外走了一天一夜的她,终于找到了一个有人的小村庄。
一进村庄,她就发挥了会哭的先天技能,跪在村口,捂着脸,张大嘴,哭得那是一个惊天地泣鬼神,把村里的人都惊呆了。
本来好不容易睡着的小不点被她的哭声惊醒,也跟着嚎啕大哭起来。
母子两这一哭,再加上他们身后拖着一个生死未卜的人,顿时引起了路人的无限同情,红着眼纷纷掏出铜板银子扔给她。
其实她哭,也不是为了博取他人的同情,就是单纯地觉得委屈了,想哭,是很委屈很委屈的那种。
在家里受到最大委屈,是被韩信拒绝以及不能如愿嫁给兄长。
可当离开清幽境后,她才发现,在家中受的那些委屈,根本算不上委屈。
死里逃生是委屈,吃不饱穿不暖是委屈,几经磨难回到家发现空无一人是委屈,骨肉分离是委屈,被莫名追杀是委屈,穿着湿哒哒的衣服光着脚背着一个孩子拉着一个大人在凹凸不平的石子路上走了一天一夜也是委屈……
若是在清幽境,这些事情是断不会发生在她身上的。
到底是什么让她受了这么多的委屈,是因为韩信吗?可他为了帮她,似乎也受了很多的委屈。
其实她想了这么多的委屈,也不过是因为想家了,她想阿爸想阿妈想阿嬷和兄长还有六郎。
要是六郎在,他肯定不会让她哭得那么伤心的,他会哄她,只要她一哭,什么事都依着她惯着她。
哭了好一会儿,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她,抽噎着发现面前忽然多出了一大堆的铜板银子,很是吃惊。
她眨了眨红肿的眼睛,一边抽泣一边将地板上的银子收集起来,拉着奄奄一息的苜蓿去附近医馆,让大夫帮忙诊治。
大夫是个年过半百的枯瘦小老儿,他眯着眼瞧了苜蓿大半天后,十分明确地告诉她,是中毒了,奇毒,以他目前的医术还达不到能够治疗的水准,建议她赶紧趁还未毒血攻心去更大的城镇找更好的大夫治疗,不过能救活的机会基本为零。
她咬着唇,瞪大眼睛听着他说完,哽咽着念出一个药方子,让他按着方子拣几剂药给她。
这药方的搭配十分古怪,大夫一时看不出个中文章,又挑不出错误,就皱着眉按她说的去做。
其实那正是葛天舒给她的保命药方。
依靠这药方,她拉着苜蓿背着点点沿着裂月江一路求医,求了十三个村庄七个城镇无果后,终于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傍晚,来到了曾经的噩梦之地,金城。
那时离她们遇刺掉落悬崖已近半年,南北两岸都贴满了重金悬赏的寻人启事,她的身价被世间的两个位高权重者越抬越高。
其实她也是有想过依凭这个便利尽快找到元彦和或者韩信脱离苦海的。
可她高估了那些人的能力,他们为争夺高额赏金抢来抢去,非要争个你死我活。
她的依靠者没一个是寿命长的。
秉着东归先生日常教导多积善缘少造孽的理念,她也就放弃投靠,选择了单独上路。
到达金城的时候,正值大雪纷飞的冬季。
她觉得这应该是她生命中最后一个季节,她格外的珍惜。
她蜷缩在庙里的火堆前,告诉苜蓿,她接下来的日子不多了,她能做多少就做多少。
如果有一天她倒了,也不要伤心,其实这结局她早就应该来了。
上天能给她这么些日子,撑到现在实属眷顾。
希望苜蓿能帮她照顾一下孩子,要是能把点点送回他爹身边是最好的。
实在不行,就让韩信帮忙转交给她的家人也行。
苜蓿在她身旁听着她喃喃诉说着,张了张口,想劝她点什么,可发现竟无话可说,便继续沉默着听她说。
“娘亲,我好痒。”
小不点倚偎在她怀里,身子不安分地扭动着。
圭璟若皱眉。
他们已经快一个月没洗澡了。
她很理解孩子的痛苦,可她也没办法,外面冰天雪地的,一时间也难找出一个可以洗澡的地方,只好将他抱起,问哪里痒,娘帮挠挠。
孩子没有说话,身子还在不停地晃动着,可以看得出,他十分痛苦。
她将冰冷的手搓暖,放了进去,想帮忙缓解一下他的痛苦。
谁知,噗一用力,像有什么东西被她抓破了,一股细小的液体喷在她指腹上,孩子当即哇哇大哭起来,大喊着:“疼,好疼!”
圭璟若的心咯噔一下,翻开厚重的衣服查看,发现他不仅背部,就连胸口腹部都长满了黄豆大的水泡,疱里头还透着血丝,一颗颗让人看着就毛骨悚然。
她怔住了,脑子一下子成了空白。
苜蓿看她神情不对,就凑过去看,随即脸色也跟着沉了下来,道:“是水花。”
“那是什么?”
圭璟若以为她懂,满眼期望地看着她,希望能得出一个解决的方案。
苜蓿将脸撇过一边,不敢看她的眼,道:“那是小孩极容易得的一种病,往往伴随着高烧和困倦,传染性强,治愈率低,很多穷人家的孩子都是因为过不了这一关夭折的。”
沉默,良久的沉默。
“就没有一点希望了吗?”圭璟若哽咽道。
“有。”苜蓿低着头,身前跳动的火光映照在她苍白的脸上,停顿良久,才道:“去找他。他,是你唯一的希望。”
“谁?”
“萧情。”
“可我不认识他。”
“你认识。萧情就是韩信,韩信就是萧情。这两年,他一直在找你。”
又是良久的沉默。
空旷破败的庙宇里,除了北风的呼啸声,还有点点别扭的啼哭声。
忽然,圭璟若噗嗤一声笑了,道:“好,我去找他。”
她是只身去找萧情的,她没敢带着点点去,天气太冷了,她冒不起一丝风险。
守门的侍卫看着一个穿得跟乞丐似的光头女人从风雪中走来,嚷嚷着说自己是圭璟若要进宫,自然是不肯的让她进的。
她想了好一会儿,揭下皇城上张贴着的寻人启事,用上面明眸皓齿衣着艳丽的女人和自己对比,说自己真的是圭璟若,是萧情要找的圭璟若。
可他们连正眼都不看她一下。
她绝望了,蹲在延禧门外的角落里,滚烫的泪水扑簌簌地滚落,冷风吹过,便冻成了冰疙瘩,粘粘在脸上生疼生疼的,格外难受。
她没有退路,不能回去,她今天一定要见到萧情,告诉他点点病重,求他救救孩子。
可她等了好久,都没等出她。
七彩杜鹃从风雪中扑棱着翅膀飞了过来,停留在她冻僵的手臂上,歪着头看她,忽然毫无防备地啄向她的眼睛。
她被惊醒了。
“姑娘醒了,快去告知陛下!”
一个清亮的声音从她耳边响起,可以听得出声音的主人很是开心。
她挣开眼睛,发现眼前的世界模糊成一片,除了大概颜色,根本分不清自己现在身处的是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