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被救醒来已有七天,圭璟若浑噩的状态一直没什么变化。
孙盼儿每天都会领着一双儿女进宫看小姑子。
这是萧情的特许,亦或者是命令。
她跟她说了很多话,告诉她,他们是怎么从清幽境出来的,又是如何在无数次殊死拼杀中绝处逢生。
小风小若出生的时候,圭朗风正在带领清幽军攻打秣陵,是她一个人在生死边缘中几度徘徊才将这两个孩子生出来的。
那天,打完胜仗回来的圭朗风,看着自己忽然多出的两个孩子,嘿嘿地笑道:“阿妹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
很多次孙氏拉着她的手含泪劝她看开点,说央帝对她的心日月可鉴。
这两年他一直都在找她,只要一听到哪里有她消息,不管什么时候,什么情况,都会第一时间出发,赶到。
只是每次他们都十分巧合地错过罢了。
在得知她在金城的时候,他们本是打算攻打禄州的,可他二话不说,就改了作战计划,调动全部兵力开赴定都。
经过半个月的辛苦鏖战,好不容易将金城攻打下来,得到的却是她身死的消息。
那时的他气疯了,他抓狂的模样让人害怕。
如果她能看得见,就会发现,他满头的白发,就是在他听到她死讯的那天晚上一夜之间生出来的。
可无论孙氏对她说些什么,她都无动于衷,目光空洞地坐着。
如果身边人留心些,不难发现,她的身体,正在一点点萎缩变小。
一天晚上,七彩杜鹃又来了。
它站在窗棱上,朝着她布谷布谷地叫着。
她鬼使神差地从床上站了起来,跟着它一路翻窗,翻墙,出了皇城来到鸡笼山脚下的笑破庙里。
那时正值三更,一轮圆月明晃晃地挂在暗沉的夜空中,将破碎河山照得明亮。
一声嘹亮的狼嚎从山顶传来,穿过庙宇败落的门户钻进她耳中,贯穿她心底,驱散了一直弥漫在她四周的迷雾。
她顿时觉得灵识一片清明,就连眼睛,都变得明亮起来。
她能看到东西了!
她对自己突然出现在这个地方感到震惊,可当她看到散落在破庙四周的孩童衣服和遍地干涸发黑的血迹时,她崩溃了。
这些正是她离开时点点穿在身上的衣服。
那身衣服是他们路过秣陵时所买。
那时天气转冷,小孩子受不得冻,她就在县里一个棉衣铺子里给孩子挑了这一身衣服。
颜色是淡雅的蓝,跟挂在他身上长命锁里镶嵌的宝石颜色相呼应。
小不点开心极了,咯咯地笑着,穿上来就再也舍不得脱下。
可如今,这身棉衣不仅被撕得粉碎,上面还斑驳着不少血迹,很难想象,孩子当时受到的是怎样一番折磨!
她捡起遗落在衣服上被扯断的长命锁大叫着掩面痛哭,纵使是肝肠寸断这般绝望的言辞,亦难以形容她此刻的心情。
“阿姐!你真的是阿姐吗?”
一个沙哑的声音忽然从她头顶传来。
她微怔了怔,抬起布满血泪的脸看向来人。
辨认良久,终于叫出了来人的名字:“璟荠。”
“太好了,我终于找到你了!”
来人一瘸一拐地从门外走了进来,跪在她面前。
月光映照下,她看到了一张长满胡子遍布伤疤的脸,而这张脸本该比她好看,比她俊美斯文才对。
“你的手,怎么了?”她注意到他无力下垂着的左手,声音哽咽道:“阿爸阿妈他们,他们还好吗?”
一听到父母,少年的泪水再也无法忍住,夺眶而出,抱着她嚎啕大哭,道:“阿爸阿妈,都走了!我们,再也没有阿爸阿妈了。阿姐,你知道这一切都是谁干的吗?是韩信,你最爱的韩信!从他进入清幽境那一刻起,他就是带着目的来的。他欺骗了我们所有人,他就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
在圭璟荠口中得知,原来两年前,璟若离开清幽境没多久,萧情便醒来了。
他跟司马氏和圭千里夫妇商讨突围事宜以及寻找璟若的事。
他承诺,只要有他在,无论如何,他都会帮忙找回璟若。
他们相信了他,将清幽军的指挥权交到他手上。
他用了不到两日的时间,就突破了定军的围剿,并建议境民举族搬迁。
这事本来司马氏是不肯的,可他说,军队一旦外出,清幽境的老弱妇孺呆在深山野林,免不了会遇上其他祸事。
他们再次相信了他,跟着他浩浩荡荡出了清幽境,踏入尔虞我诈的世间。
很快,萧情的野心也跟着凸显出来,不断以寻找璟若为借口,操控清幽军为他冲锋陷阵,还肆意挥霍从清幽境带出的金银珠宝。
很多境民因一时难以融入世间而受到非人的刁难。
璟荠知道他们中计了,是萧情的苦肉计,而所有人都对他的苦肉计深信不已,觉得他是个好人,是个能为了璟若不惜一切代价的情种。
直到有一天,他亲眼看到萧情将一把锋利的剑捅进他们阿妈的腹中。
萧情害怕事发,就派人追杀他。
那时的他,也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孩子,除了逃走,别无他法。
后来,他逃至悬崖,在被抓和跳崖之间他选择了后者,最终致使半身瘫痪,成了个不人不鬼的腌脏瘸子,一路颠沛流离,靠着乞讨才走到这里。
他想把这件事告诉司马氏和王霁光,可他根本连见他们的机会都没有。
如今的清幽境,成了萧情的眼中钉肉中刺,要么为他所用,要么就是赶尽杀绝。
这世上,能救清幽百姓的人,也只有她了。
圭璟若沉默着听弟弟哽咽着将当年的经过一字一句说完,她低头凝视着手中的长命锁,良久,喃喃道:“我知道了。”
可璟荠看她目光涣散,神色冷淡,不像是知道的样子,严肃道:“阿姐,这不是儿戏!十万人的性命全在你一念之间,你认真点,好吗!”
“我去求他,让他放你们回家。”
圭璟若看着他,努力扯出一抹微笑。
“你觉得管用吗?你知道他现在是怎么对境民的?明里他把全南央最富庶的西州城僻给清幽境,让境民在那里安居乐业,实际上,他不过是想用这个地方将清幽境囚禁起来罢了!你要是知道他在对付他那些侄子时的手段,就不会觉得求他会是一个办法!”圭璟荠咬牙切齿道。
“那我该怎么办?我怎么做,才能救我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