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雨隐含威胁的声音在天地间阵阵回荡,蒙归元战意高昂,向着远方的人影一步迈出,顶上黑气如海潮般压向彩霞。
两个绝世高手一触即发,仇斯年从地上拾起酒杯与酒壶,好整以暇地为自己倒满,徐徐道:“约定是用来被打破的。这个不假。人不需要过于遵守诺言。否则很容易把自己束缚住。”
蒙归元的脚步一顿,冷冷道:“你想说什么?”
仇斯年咂嘴品了一口酒,“但是打破约定的时机很重要。有时候看似是我们毁约,实际上却是顺了对手的心意。那种情况下,反倒会让对手居高临下指责我们,从而处处陷入被动。”
他目视蒙归元,“你觉得现在是个好时机吗?或者说,你有把握能一次打死她吗?”
蒙归元矗立在原地,沉默不语,望着远方的身影,许久之后轻哼一声,霎时黑天中裂开一个豁口,耀目天光重新照下,洒满大地。黑气退得极快,转眼便消散无踪,只余彩霞浸染半个天边。
蒙归元朗声道:“武神与你们的约定仍在。我不会与你动手。这非是惧你。”
霞光之下,那个人影听到蒙归元的话,明白这次无法诱他与自己动手,便也将霞光隐去。依稀见她一挥手,也不知用了何种方法,原本立足的青翠山峦一瞬间草木凋零,整座山霎时都变作枯色,看上去极为醒目。
黄韵清眼角一跳,她师承梅子雨,同样修炼白水心鉴。知道这门功夫擅长收拢它气为己用。看来师父与蒙归元对峙消耗不少,甚至需要收去这满山春色来补益己身。
蒙归元斗战不成,也失了兴致,扫了在场诸人一眼,迈步离去。仇斯年见他走了,也慢慢起身,笑吟吟道:“请师父来救场,你还是跟原来一样没出息。”
黄韵清不以为然道:“天下又有几人能挡得住蒙归元呢?”
仇斯年笑而不语,低声道:“我最后助你一次,算是还你人情。韵清呀,以后你可要珍重。”
黄韵清深深看着仇斯年,忽道:“虚舟临死之际,曾在壁上留下七个血字——愿洪武社稷永昌。我想你一定能懂他的意思。”
仇斯年闻言一怔,过了好久才涩然一笑,“是吗?”
黄韵清盈盈下拜,郑重道:“三十年结义之情今朝了却。从今往后,韵清知仇斯年,不知周庭安,就此拜别先生了。”
仇斯年呵呵两声,冲她摇了摇手,毅然转身跟上蒙归元的步伐。
黄韵清怔怔望着他远去,抬袖擦拂,将那滴还未来及落下的泪珠拭去。桂中秋与柳寂寞上前,一左一右搂住她,安慰道:“你们夫妇俩对得起他了。莫要太伤心。”
黄韵清摇摇头,往昔少年时的点点滴滴涌上心头,痴痴道:“当初结义,他邀请我们定居洪武,我们去了。他求我们出战山河局,虚舟也一口应允下来。后来他造反,我们就割据一方,与洪武交战。哪怕是虚舟死了,被他杀了,他说他身不由己,我也信了他八年。我伤心,只是恨自己为何要一直信他。要是早些醒悟,或许我不会像现在这般一无所有......”
桂中秋柔声道:“现在你还有我们这帮老姐妹,还有空花九关这两个孩子。莫要如此消沉,以后的日子还很长。”
黄韵清轻轻点头,喃喃道:“是啊,以后的日子还很长......”
她再也克制不住,一头扎进双宗怀中,单薄的身子簌簌抖动,呜咽痛哭起来。双宗对视一眼,俱是苦笑:这个妹子,还真是没变过。
两人将她搂得更紧了些,在这山坡之上,三个女人就这般彼此相拥,彼此抚慰。
哭了多时,黄韵清情绪慢慢稳定,她离开桂中秋怀抱,攸然绷起脸来,“滚出来!”
万书生尴尬地从林间走出,作揖道:“我看姐姐您情绪不佳,未敢打扰...恕罪,恕罪!”
黄韵清眼睛红肿,她别过脸,冷冷道:“什么事?”又顿了顿,声音拔高了几分,带了些许希冀,“是不是她,她叫我过去?”
万书生一僵,“呃...义母她已经,走了。”
“走了?”黄韵清脸上露出了掩饰不住的失落。
“是,走了。义母让我传话给您,说,呃,说了一些话...”
他这番话说得吞吞吐吐颠三倒四,黄韵清渐感不耐,呵斥道:“她说了什么,你照实说就是!”
万书生打了一个激灵,老实重复道:“义母她说她想问你,‘十多年前你为了一个野男人和一个洪武王爷,公然与我断绝师徒关系,可曾想过有今日?可曾想过,经过你自己多年的不懈努力,终于凭着聪明才智把自己的丈夫儿子全折腾没了?多么让人感动,现在我只想回去好好复盘一下你的一步步精彩操作,就不来打扰你了。’”
黄韵清的脸顿时沉了下来,几乎要滴出水来。万书生不由得哆嗦了一下,连忙闭口不言。黄韵清睨了他一眼,冷冷道:“继续啊。她还说了什么?”
万书生结巴道:“义义义义母还说,‘不过不得不承认,过了这么久,你还是进步不少,有一样本事连我也自叹不如,堪称独步天下——你的脸皮足够厚。一个公然与师门决裂的人,居然还能腆着脸求自己的师父来救她。哎呀,换位思考一下,我这个活了八九十岁的老太婆也感到脸红。看来羞耻心不是人人都有的。’”
“我没让她来救我!”黄韵清一哼,瞪着万书生:“我写信时你就在旁,可看到我有一个字是让她来救我?少自作多情!”
“是,是。您没写。义母说,‘你虽没有言明,可是你是什么意思大家都明白。就不要做这种掩耳盗铃的勾当了。那封信我已经裱起来,打算先与你几个师伯欣赏一番,再给你那些弟弟妹妹传阅,好好讲讲你这个大姐的光辉事迹。你就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