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际浓云翻涌,天色阴霾,似有大雨将至。
谢墨林今天起了个大早,在院子里来回踱步,时不时往厢房的方向张望。
昨天春雨兄和司徒小那一架,让他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连司徒小都惊动了,春雨兄自述是倚晴楼主黄韵清的义子。那就是燕云叛逆,人人得而诛之!让这么一个大麻烦住在自己家里,不管惊动哪个大人物,迟早也会把自己牵连下水。
谢大少爷热爱生活,热爱享乐,但手无缚鸡之力。平生最是厌恶麻烦。安安稳稳的生活下去,才是他的一贯诉求。
他有点后悔,昨天不该脑子一热,把人带回家来养伤。当时他就应该想个由头及时抽身,料想春雨兄也不会追到他家来。
他又往厢房望一眼,还是没动静。昨天春雨兄受了内伤,回来之后就闭门调养,至今没有露面。
谢墨林愁得直嘬牙花子,老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趁现在还没有别人找上来,就该当断则断,把春雨兄请出去才对。可是......春雨兄受了伤,这个时候把人赶走,怎么想也觉自己太不像个东西。
谢墨林权衡再三,把心一横,“不是东西就不是东西!别人怎么看与我何干?明哲保身才是不二真理!”
他决心一定,迈着坚定的步伐转身回房,叫来老管家,嘱咐道:“你去准备几个酒菜,送到我屋里。等楼公子醒了,把他请来。就说我有话要对他讲。”
酒菜备齐,谢墨林坐在桌旁出神,心里不停琢磨这话该如何说出口。心烦意乱,索性一杯接一杯的喝酒,等待费九关到来。
一直等到正午时分,转眼两壶酒都见了底,外面才传来脚步声,费九关走了进来。
他脸色不佳,步履也有些虚浮,见到谢墨林,笑道:“墨林兄,你这每天除了喝酒就不做别的事了吗?”
“啊,啊!呵呵呵......来,坐,坐......”谢墨林干笑几声,小心问道:“春雨兄伤势如何了?”
“不碍事。只是小伤而已。”费九关坐下,笑道。
“那就好,那就好。”谢墨林听他这么说,心里稍宽,负罪感也减轻了不少,“今日这顿酒,是为春雨兄庆贺。恭喜春雨兄力敌司徒小,扬名南都指日可待!来来来,我敬你!”
“惭愧,司徒小掌力非凡,昨天倘若继续动手,输赢殊难预料。”费九关摩挲着桌上的酒杯,叹道:“正好。我也有事要跟你说。”
“啊?”谢墨林支吾以应,生怕他提出什么要求来,自己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犹豫道:“这个......你先说来听听。”
费九关正色道:“我觉得司徒小来的古怪。这南都之中,似有人在暗中针对我。谢公子,我想我该走了。”
谢墨林愣住,万没想到费九关抢先提出要离开。他第一反应是自己不留神把心里话说出来了?怔怔道:“你要去哪儿?”
“还没想好。”费九关苦笑,“但对手能量不小,谢公子你是世家出身,又没有武艺在身,夹在其中恐怕为难。事不宜迟,我想今日离开。”
仁义!
这才是仁义啊!
谢墨林脸涨得通红,他意识到费九关是在担心他受到牵连。目的达成,可他心里却没有半点喜悦,只感到羞耻不已。
他默不作声的喝了两杯酒,犹豫道:“春雨兄,你昨天说自己是倚晴楼主义子。这又是怎么回事?”
“我本名费九关,师从洪武过河卒周师。去年拜在燕云倚晴楼主座下,被楼主收为义子。你可以把我看作燕云人。”
“你是威国公的弟子?”谢墨林惊讶,目光下意识望向他腰间兵刃,“那这个就是......”
费九关将照胆抽出半寸,烁烁寒光耀目,“正是照胆!”
谢墨林震惊了,直勾勾盯着费九关,愣怔了半晌,不解道:“你是威国公的弟子,来洪武亦可做世家功勋之后。为何要认燕云黄韵清为母?你既认了黄韵清为母,又为何要来洪武?你可知你的身份一旦暴露,就是万人唾弃的下场?”
费九关笑道:“哪有这许多的患得患失?分所当为,无非是该担当的就去担当罢了。”
该担当就去担当。这句话令谢墨林觉得刺耳,他为费九关斟满酒,叹道:“春雨兄。是我对不起你。”
费九关失笑,“什么话!兄弟你对我已是仁至义尽,费九关承你的情。你身患异症,不通武艺。自保尚且不足,再来蹚我这摊浑水,那就是鲁莽了。”
“可是......”谢墨林受不了费九关的体恤,酒劲上涌,脱口道,“如果我是装的呢?”
窗外春雷乍响,风声渐起,酝酿一场大雨。
费九关愣住,见谢墨林一脸认真,踌躇道:“你什么意思?”
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谢墨林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他问道:“你真觉得世上会有这种怪病?让人气劲消失一空?”
费九关探手捉住谢墨林腕子,运气一探,他气海还是空空荡荡,没有一丝气劲。“你这不就是吗?”
谢墨林又重复道:“我是装的。”
他挣开费九关的手,端起酒来一饮而尽,重重把酒杯一墩,站起身来眺望窗外阴云。
“我自幼聪明,天赋过人。任何武功一学即会,十一岁时就踏入了百川境。南都世家人人称道,都说我是可与李怀渊司徒小媲美的世家天才。我也很满意这种吹捧,觉得自己无所不能,未来大有可期。”
他苦笑了一声,似在嘲笑当年的自己。“直到十三岁时,我幡然醒悟。原来我根本没有什么未来。”
费九关听到这里不明白了,“怎么会呢?”
谢墨林望着他,“你有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死在山河局里?”
费九关诚实道:“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