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十三岁时我每天都会想,经常会从噩梦中惊醒。”
谢墨林醉态中带了一丝惊恐,像是回忆到了童年的噩梦。
“第三场山河局活下来八个人。第四场山河局活下来五个。下一场会惨烈到什么地步?如果我按部就班的修行,五年之后,恐怕就会破入天地境,代表洪武参战。面对贺兰双刀四剑,我能不能活下来?就算我成功活下来,十五年后下一场山河局又开,我又当如何?还能保住性命吗?”
他深深呼吸,吐出胸中浊气,颤声道:“我很害怕。春雨兄,我很害怕呀!”
费九关心情复杂,喝了一杯酒,“所以......你从十三岁起就患了这个怪病。”
“不错。自从我意识到只能死在山河局里,我就不愿再继续修行。我有心自己点破气海,但一来我下不去手,二来怕给人看出破绽。所以我每日偷偷散功,把气海中的气劲散去。对外宣传自己得病,不能修行。”
“每日散功。能坚持这么多年,你可算是用心良苦啊。”
谢墨林苦笑,“我承认,我胆小,我是懦夫。但那又如何?我不想死,我要活到百岁,享尽百年清福。哪怕被人揍,被人唾骂,被人看作废物。我也要长久的活下去!”
费九关沉默不语。想不到谢墨林有如此狠劲。凭他的资质,要是把这份毅力放在修行上,恐怕现在真能够踏入天地境也未可知。
他自幼勇气过人,没曾想过别人为了逃避保命,竟能把事做到这个份上。他忽然想起了崔野乡。那个鲁莽直率的汉子若是得知了这个消息,又当如何?可还会觉得谢公子有挽救的希望?
他为谢墨林倒上酒,也给自己倒上一杯,沉吟道:“第二场山河局,我师被雪熊部宇文秋水斩去一臂。重伤濒死,御医抢救了三天,才将他救回。”
他喝干那杯酒,又倒了一杯,“第三场山河局,我师被天狼部乱横塘挑断脚筋,从此跛去一足。”
他一饮而尽,“去年,我师与蒙归元大战于陵川莽原。受蒙归元一掌,震断心脉。”
“我不知道我师父是什么心情。但我想他一定不会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现在我师父死了。我虽是燕云人,但若能踏入天地境,也当效仿我师,在山河局中为洪武尽力。”
费九关语气平静,没有说得慷慨激昂,而是像在诉说一个常识。
“我前日去国韵学宫山河园,里面也有你谢氏的先辈。谢家如今的声势,皆是山河园里的谢氏先辈们用命换来的。墨林兄,你十三岁后可曾去看过?”
谢墨林垂首,“没有。我不敢去。”
“你既然不管旁人冷眼。怎连几块不会说话的墓碑都不敢见?”
谢墨林面红耳赤,激动道:“他们是他们,我是我!我就是一个怂人!凭什么要我担待?我担不起!连你我都担不起!我实话告诉你。今日就算你不走,我也要请你走!我只想安安稳稳的过下去,不管你是燕云叛逆,还是周蛮弟子,只要你是麻烦我都不想招惹!任何麻烦都不想惹!”
他说完稍稍冷静下来,自觉说得有些多了,摇头哂笑道:“我说这些作甚。我是醉了。”
说着他偷瞧费九关反应,见费九关平静看着自己,没有生气,小心翼翼道:“春雨兄,你现在心里是不是特别看不起我?”
费九关笑了,“我说没有。你信不信?”
谢墨林摇头道:“不信。”
“可我真没有。”费九关站起身,走上前拍拍他的肩膀,“一件苦差事。有人不做,就的有人去做。我去做,为的就是别人就不用去做。你不觉得我蠢,我也不觉得比你高尚。只是墨林兄,你是谢家大公子,该面对的事还需面对。否则于心何安?你要想从今往后不再心有戚戚,还得想通这个道理才是。”
谢墨林没有细想费九关的话,只觉得不过是寻常道理,听听也就过去了。他想不通又如何?不面对又如何?还是能吃的下睡得香,毕竟都这样过了好些年。
可道理虽然老套,费九关的亲切仍让他感动。他一揖到地,真挚道:“多谢春雨兄体谅。”
费九关飒然一笑,拱手道:“那我就告辞了。”
说罢他真的走了,谢墨林只略一犹豫,站在原地,没有挽留也没有送行,只目送他离开。
待人走后,谢墨林独自闷在屋内,一杯杯的喝酒,也不知喝了多久,直喝到醉眼朦胧,脸红耳热,他敞开衣襟,以箸弹杯,唱道:“大江歌罢调头东,轻舟短棹任斜横。酒醒还醉醉还醒,不酬蹈海亦英雄!”
正当他唱得兴起,忽有一声音冷冷道:“大白天的,你就醉成这样?”
谢公子歌声戛然而止,吃惊的望过去。门外不知何时站了一对男女,斜眼瞧着自己,脸上带着说不尽的嫌弃。
谢墨林慌忙穿好衣服,尴尬道:“阿弟,阿妹。你们怎么来了?”
门口的少年名叫谢伏波,少女名叫谢星雨。两人都是谢家旁支子弟,见到本家大哥白日饮酒,放浪形骸,实在是无可救药,都是面有鄙夷,连礼都不愿多做。
谢伏波道:“大哥,为霜姑姑有话让我们带给你。”
谢墨林心觉不妙,酒意一下就醒了,惶然道:“姑姑说了什么?”
谢星雨不耐烦的截口道:“为霜姑姑说了。你带回来的人好好安顿,只要你们不出这个院子,她可保你们无恙。”
谢墨林愣住,僵立半晌,忽的捧腹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太厉害,眼里都闪出了泪花,不停吼道,
“枉做小人!哈哈哈哈哈!谢墨林你这个怂包!你枉做小人!活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谢伏波与谢星雨被吓了一跳,彼此对视,暗暗揣测,难道这个废物大哥终于受不了压力,就此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