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重新拍开一坛酒,默默喝了一口,犹豫道:“我问你个事。”
谢墨林忙不迭道:“春雨兄你只管说,就算要我谢家不传秘笈,墨林也拱手奉上。”
“......不是这个。咱们谈过一次心。你是个......嗯,怕麻烦的人。我想知道你既然被迫与施如海联手,为何后面还要救我?你不怕在南都结下仇人?”
谢墨林低头想了想,老实道:“怕。很怕。我当时以为岳世兄会把我打死。我被他打中的时候,真以为自己要死了。”
他把地上那坛酒提起来,喝了口压惊,这才抹抹眼泪鼻涕道:“但是如果看着你死在那儿。我更加难受。与其那样,还不如一死了之!”
费九关眼中露出踌躇,试探地问,“那......你救我之后是什么感觉?”
谢墨林笑了笑,手掌轻轻摩挲脸颊,眸中透着回味,“很爽。一步踏出,海阔天空,才知宇宙之浩瀚,生命之无穷。比吟诗作对要爽,比逛青楼要爽。我这辈子没这么爽过。夜深人静时细细品味,我想再试一次。”
费九关寒了一下,不说话了。谢墨林看他眉头郁结,忧心忡忡,问道:“莫非春雨兄也会有害怕的事?”
“被你看出来了?”费九关一僵,苦笑道,“我从来不怕死。但有时候事情不是一死可以了之。我总算知道,是人都会害怕的。墨林兄,我很佩服你。”
谢墨林连连摆手,“叫我墨林就好。从今往后,你就是我亲大哥,我当不起这个兄字。”
他顿了顿,思忖了一下,将袖子一捋,伸手递到费九关面前,“大哥,你且看。”
费九关会意,手指轻搭在他腕上,立时察觉出一股微弱的气劲随着他心脉缓缓跳动,虽然不强,却如旭日初升,显得生机勃勃。
“你——”
费九关又惊又喜,深知这气劲虽弱,意义非同寻常。谢墨林的剑术造诣那晚他亲眼目睹,仅凭口舌便可逼退岳仙洲,确然是少年能与李怀渊齐名的天才。
如今他不再刻意散功,只需按部就班,假以时日一身气劲自当尽数恢复,重新到那百川境应有的水平。凭他的资质,未来登入天地境也大有可期。
谢墨林微微一笑,目光灼灼地盯着他,“这也日子我想明白了。周围的人都在往前走,想要原地踏步以维持现状是不可能的。之后我会去拜见父亲,向他坦白这几年我的混账事。从今往后,我谢墨林会昂首挺胸活下去,绝对不再退缩半步。这是你身体力行教会我的。”
“春雨兄,费大哥,我不知你心忧何事,也无能赠言。只将你对我说的话转述给你——该面对的事还需面对,否则于心何安?”
费九关怔住了,干笑了一声,只觉口干舌燥,心乱如麻。柯一尘的一颦一笑不住在脑中闪现,最后临别时的幽怨目光,几乎扎入他心窝。
谢墨林见他起了踌躇,也不再多说。拿酒坛与他碰了一下,笑道:“其实明天跟我家老头坦白也行。反正左右都是挨打挨骂,何必那么上杆子着急?今天我就跟大哥你好好喝上一场!”
费九关机械似地与他对饮一通,刚放下酒坛,就听谢墨林贼兮兮地叹道,“只可惜,大哥来南都这么久,兄弟我也没能带你好好逛逛南都的青楼。不赏南都风月,如入宝山而空手。要不咱们——嗯?”
费九关噗地被呛住,咳嗽几声,也恢复了些许精神,笑骂道:“你啊你!狗改不了吃屎!”
两人相视一眼,齐声大笑,再无隔阂。
这一喝便一直喝到深夜。
事实证明,谢墨林虽是欢场老手,酒量却不如自幼卖酒的费九关。到得二更时分,他已是伏在案上不省人事。费九关独自喝酒,与平日不同,他的眼睛越喝越亮。
与谢墨林一谈,亲眼看到了他如何走出往昔执迷。这对费九关颇为触动。他默默喝着酒,想着柯一尘的事。
待一坛酒饮尽,他将酒坛一放,站身几步推开屋门。静夜无声,天外月光皎洁。他怔怔望着月亮,心中好似也云开月明,迷雾渐散。
自己究竟怕个什么?担心个什么?是在为谁考虑?
他蓦然笑了,向着院里的清辉柔声道:“义姐。”
这一句话说得毫无征兆,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悠悠呼唤。
可他声音一落,黑夜遽然浮动,月下忽地跃出一道婀娜白衣,悄无声息站在院子里。
晏空花素手轻抚那棵槐树,淡淡瞧向他。螓首微微斜侧,清冷中带了几分疑惑。
“你知道我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