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道岭山势悠缓延绵,无挺拔险峻的奇峰,也无直入天际的孤峰,山岭如一条巨龙伏于天衍大陆上,将世间第一雄城,京都城围在其中。
嵯峨黛绿的峦山,满山蓊郁荫翳的树木与湛蓝辽阔的天空,缥缈的几缕云恰好构成了一幅雅趣盎然的淡墨山水画。
如果到了夜晚,随山峦起伏的绿意便会成为蝉翼般的绿纱,遮去隐藏在山川之下的行人与游客。
南道岭的一侧,刚刚经历过生死大战的少年少女结伴而行,沐着月光与星辉,踏过青草还有腐叶,在崎岖的山林间踉跄前行。
他们不清楚那些荒人战士在经历过最初的惊奇尴尬后会有怎样的愤怒,又会在这种被戏耍之后的憋屈里爆发出怎么的力量,所以他们这一路逃到很急。
由白昼逃至此时夜深,徐自安自己也不清楚传过多少片山林,听了多少打叶声,又践踏了多少初生的野草还是山径上野花。
朵朵伏在他的肩上,如星辰般明亮的双眼此时闭阖,平稳而轻柔的呼吸说明少女此时很累,很疲倦,睡的很酣甜。
从车队初遇变故后,她的心神便一直绷的极紧,一直未曾得到真正的休息,此时在少年肩膀上,不知为何,她变得很安心。
徐自安看了眼少女沉睡中的可爱模样,抬头从密叶缝隙中寻找着极北的那颗星,继续逃亡。
先前在路上,朵朵告诉他京都大概的方位,星辰是永恒的,顺着星辉行走,自然不会出错。
………………
山岭一侧少年少女背负行走,而在南道岭的另一侧,有一队装备精良的骑兵驻扎在林中。
数只帐篷如数朵荷包一般将夜不卸甲的精锐士卒包裹在其中,帐篷外的火堆已经熄灭,只有一些用以照明的火炬悬挂于铁枪上,被置放在较为空旷的地方,防止有火星随风飘落引起不必要的火灾。
整座军营寂静异常,透着军中独有的肃杀气氛,军营外却没有见任何将士值守在军帐外,倒是能在数里之外看见几位斥候在前方不时游走,不过看起来不像是打探前方路径,更像是在翘首等待某人的到来。
数百匹战马在营地旁歇息,未去马鞍未卸蹄铁,似乎一直处在待命出发的状态。
但是火堆前的灰烬却有厚厚一层,新灰覆着老灰,将一截截未燃透的焦黑木炭埋在最深处。
夜不卸甲,但火堆灰烬却厚厚一层,看的出来,这旗骑兵虽一直处在待命出发的紧迫时刻,但却在此扎营了似乎有些时日,而无将士夜间值守,则代表这处临时搭建的军营丝毫不担心有什么外敌趁夜偷袭。
是啊,这里是京都城外的辖区,是大离真正的腹地要塞,有无数王朝强者坐镇的地方,怎么可能有人胆敢偷袭?恐怕就是荒王脑子坏掉了,也不会有这种想法。
“山皇的脑子坏没坏掉我不清楚,但是我很清楚,朵朵殿下此时就在南道岭中,尔等身为王朝的将领,却始终在此固守等待交接,莫非以为单凭你们的名字就能将荒人的野心给吓裂吗?”
军营中,一座最大的帐篷内,数名身着盔甲的将领分列站立与两侧,中间有一条临时铺起的地毯,地毯上的脚印不乱,但是很重,不仅将地毯踩出一道又一道塌陷,甚至连地毯下的软潮湿地都踩出寒湿。
军帐中的众将士噤声不语,纷纷低头看着地毯上那些如深壑一般的脚印,仿佛那些脚印踩下的不止是地毯与寒泥,而是自己的心头。
场面变得很压抑,风吹油帐扣衔的声音不再凄厉,很微弱,似乎也在畏惧于地毯尽头的那人。
那人并未披甲,身着轻便戎装,眉很浓,如同墨蚕,如同短戈,眉梢处能看见数根白霜,就像墨蚕春死前结成的丝,短戈间挑碎的雪。
男人眯着眼在众位将近的脸庞上一一扫过,最后停留在前方一位年轻将领面容上,目光有些低沉阴暗,似乎很失望。
这位年轻将领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的严厉目光,心头微禀,抱拳行礼后沉声道。“禀报大统领,并非我等失职,只是一直未等到军机处传来的消息,我等不敢贸然出营寻找公主殿下”
年轻将领说话时一直没有抬头,不知是因为身为王朝军人却没有完美完成任务的羞愧,还是心中对这位大统领的敬畏。
但不管那一种,都无法掩盖年轻将领心中的敬意和畏意,因为那未披寒甲的男人,竟然是王朝的大统领,军方真正的三位巨头之一的徐庶。
大离军队一直是世间第一雄狮,整个军队中共有三名大统领,大统领之下便是十七位神将,凉亭之战时,率领三千玄甲重骑的钟山魁便是十七神将之一。
徐庶大统领口中的山皇,就是荒族的王。
徐庶的脸色愈发阴沉,阴沉的仿佛能滴下水来,他冷漠的看着眼前的年轻将领,眼神并不如何寒冷,但不知为何,哪位年轻将领却突然感觉自己仿佛身处在最冰冷的地窖中。
“如果我没记错,你叫袁敬礼,天寒年间入我镇北军中,几年时间,已经升至都尉了”
袁敬礼闻言肃然站立,不顾铁甲将肌肤寒意刺的更冰,回道。
“统领大人赏识”
“不是我赏识,王朝从来不会埋没任何才华出众之人,你很年轻,战场上有勇有谋,自然前途无量”
徐庶大统领微微直起身躯,看着年轻将领被残酷战场打磨的如铁枪一般的脸庞,继续说道。
“贡原一役中,我军被困于峡谷中,你带兵冒死突围,为大军争取了宝贵的时间,右路军才得以绕行突袭了荒人部落,那场战役里,你的功劳最大,战后的封功大会上,王朝赏赐了你什么?”
“黄金万两,良田无数,官至骁骑营尉长,从四品”
“前几年,帝国解兵时,为了安抚你等有功的将领,又做了什么?”
“特按下将于御林神军,赏赐府宅一座,职认华林裙都尉,正三品”
年轻将领回答的有些迟疑,似乎有许多不尽的意思在其中。
营帐中有盏防风的油灯,油灯悬挂在正中央,光线有些昏暗,映的统领大人如雷如电如冰凌般的眼神,也越来越阴沉。
“这样说来,王朝待你一直不薄”
仅仅几年的时间,由先锋营军士升值骁骑营尉长,最后成御林神军的一方都尉,袁敬礼的军将生涯就像展翅后的大鹏,另无数同僚与官员们羡慕嫉妒却又无可奈何。
王朝不会埋没任何一位人才,更不会另明珠蒙尘暗投,若给这位年轻的将领一定时间,想来未来前途必然不可限量。
所以徐庶大统领问的很轻,就像一片在空中摇曳着不知落到何处的鸿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