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袁敬礼却听的很重,因为他此时已经确定那片鸿毛究竟落到了何处。
先前大统领目光落到自己身上时他已经心生不详,而后数句问话让他愈发确定…………确定有些事,终究就像这座营帐,不管封闭的紧密,总是会有微光与夜风透缝而出。
看似寻常的问话,里面其实却有着最危险的锋芒,那锋芒隐在剑鞘中,看似无害却最为可怕。
因为人们不清楚这道寒芒究竟有几寸之长,又能削去几寸之短。
但是他清楚。
“清晨时,阻止军营出兵的应该便是你”
大统领终于问出了这一句!
他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沉默不语,任由暗光打着他的铁甲,冰冷铁甲下,整个人却火热异常,就像被沸水滚烫蒸馏一般。
“王朝带你不薄,为何还背叛”
很久之后,大统领终于问出了那一句!
………………
背叛?背什么叛?帐篷里的其他同僚一时震惊疑惑抬头,看向这位年轻将领,稍微思索后,目光则由疑惑渐渐转为愤怒,最后冰冷。
人们终于知道大统领为何问那些看似有些多余的问题。
按归京的行程计划,昨日是御林军交接替换的最后一天,然而昨日一夜未见殿下车队行踪,这让值守的将士纷纷焦急,商榷着先不顾朝廷命令,出兵入南道岭寻找殿下,如果公主殿下只是路上有事耽误行程,事后大不了被朝廷定以擅离职守的罪名,可必须要保证殿下路上安全。
可是在清晨的最后时刻,军职最大的袁敬礼却突然执意不肯出发,并以军令要挟,所以整旗军将才会一直守在山林中,直到大统领徐庶的到来。
诛身诛神不如诛心,大统领此时的言语无疑是字字诛心,你身为王朝军将,朝廷待你不薄,前途本不可限量,既然如此,为何清晨时执意阻止军营出发寻找公主殿下,你这般阻止军机,为了什么?
只有一个原因可以解释………
他是叛徒,可耻的叛徒!
数名将领呛啷抽出长剑,剑指袁敬礼,寒剑将油灯打的扑朔迷离,光中袁敬礼头低的仿佛能触及胸前甲鳞。
气氛已经不再是严肃,而是敌视不耻愤怒肃杀。
徐庶向众位将领摆了摆手,看着袁敬礼不发一言。
良久后,这位年轻将领才终于动了,他解开军甲,置在桌面上,抬起头,笑的很凄凉。
这是徐庶大统领入帐之后他第一次抬头,抬的很沉重,似乎没有王朝盔甲后的头颅得到的不是解脱,而是更深的罪恶。
王朝带他恩重如山,统领大人待他更恩深如海,他怎么能背叛?
可是,他又怎么能不背叛?
毕竟,他的家乡在荒原之中啊。
他此时不选择反抗,只求一死。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他当年冒死突围,是为了给大离的军队争取时间,他做到了,哪一战里,离军共歼数万荒族,光尸体就摞了数座京观,狼烟燃烧了三天才还荒原的天空一个清静。
他看着漫天狼烟,心里却似被火焰炙烤着一般,靠着那一战,他才得以快速在军营中脱颖而出。
如今阻止骑兵出营,是为了给他的族人争取时间,他很清楚,公主殿下对于大离王朝意味着什么,对于荒族与大离这场持续了千年的战争意味着什么,为了能将公主殿下彻底留在京都城外,为了能彻底打破武帝的雄心及野心,为了荒族还能在下一次冥夜来袭前不被大离用铁骑践踏干净,他必须要这样做。
“殿下是否无恙?”
袁敬礼沉重说道,说话的时候,他的身体发出阵阵细密爆裂声,那是浑身骨骼挣脱某种秘法束缚后的声音。
他的身体开始诡异生长,片刻后竟顶至帐顶,而他的脸更是如老树蜕皮一般片片裂开,显得异常恐怖。
荒人身躯高大,与天衍大陆的人类完全不同,越强大的荒人战士,身躯也会越高大,听闻荒族最强大神秘的大祭司,身躯竟比一座小山还有巍峨。
想着天机阁中的那一卦,这位经历过无数风霜的大统领,看穿了这位跟随了自己无数年的将领隐藏在高大身躯下那颗心,轻声说道。
“殿下还在山的那一边”
“那就好”
良久之后,袁敬礼才幽声说道,声音里没有暴露后的不甘,也没有暴露失败后的愤怒,而是很平静,很解脱。
他看着被置放在桌上的大离军甲,目光温柔如当年在部落时初见到的她,双眸间淌出一道血花,紧接着,整个魁梧高大的身体开始萎缩,浓稠的黑色血液自肌肤茂盛须毛间流露出来,如墨如夜如腊梅如陈醋。
大离待他有再造之恩,他无以为报,荒族于他有血脉之亲,他无能为力,或许,这便是身为一个碟子却遇上了明主后最大的悲哀。
袁敬礼死了,死的很解脱,也很心安,但死的人是得到了解脱,可对于剩下的人而言,这只是开始。
徐庶撑颌冷眼看着地上的尸体,心痛惋惜愤怒在剑般眸间一闪而过,片刻后才看着余下众将冰冷说道。
“我不需要你们也以死谢罪,因为殿下至今还无恙,但是,三日之内,若看不见殿下的踪迹,你们………就不要走出这道大青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