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辰盘坐车顶,眺望向远处腾燃篝火的拓荒者们,禁不住叹息了口气。
“在黎阳领内推广铠车”是格物坊当前的经营方针,而拓荒者转职车组的方案成熟,对此则是相当利好的消息。这点当然不会搞差格物坊主的心情,然而就客观事实来说,这段时间以来谷辰的情绪始终都在水平线以下徘徊——
明明是驾车踏荒的欢畅行进,但自己情绪却意外低落。
这当然是不正常的情况。
而对于变得不正常的原因,谷辰心里也多少有数。
前次跟郭备等人谈及地球侧的话题,由此涌出的莫名乡愁,就仿佛乌云聚顶遮住太阳、令他心情难以爽朗。虽然他也很努力想遣散这股阴郁情绪,然而落在不知情人眼里,却是一路上始终沉默寡言的表现。
首领的表现自然也影响到车队的氛围,连带着郭备沙祖等也没法欢畅交谈。谷辰多少也察觉到这点,因而停泊集镇时才以检修铠车为借口躲出来独处,让众人得以自在放松下。
“居然做出这种小孩撒气般的行为,真不成熟啊……”
谷辰苦笑着。彼时一阵冷风吹过,微微打了个颤,抬头望向夜空。
此时已过黄昏,天穹中挂着一轮玄月。和从小看到大的月亮相比,此刻天穹中那轮玄月不仅视觉投影更大,并且在色泽质感上也有着微妙区别——乘黄侧的民众,将其称为“思昭”。也可以说,只要抬头看看那轮散放着青白光泽的思昭之月,就能清楚确认自己身处异界的事实。
天穹中朦胧放光的思昭之月,若是平时这般美景应该会让谷辰心喜雀跃,不过此时此刻却只是再度确认了遭遇流放的事实,同时亦涌出一股难以描述的感伤。
想着故乡的月,想着故乡的景。
想着故乡的氛围,想着故乡的亲友。
这股无论如何都思念着故乡的感伤情绪,大概可称为“乡愁”吧?确认这点的同时谷辰也不禁生出了疑惑,那就是明明自己穿越乘黄已然大半年了,为何事到如今还会在乎这些?
不,这样说也不对。谷辰摇摇头。
并非“事到如今”,而是从突然流放到乘黄那天起,这股阴郁情绪便存在着。虽然一直以来都没加以关注,但自己的言行却始终受到其影响。
要说最明显的例子,大概便是格物坊建立前后那些踏荒冒险的夸张履历了。谷辰是坊师,按说坊师本是类似工程师般宅居造物的职业。然而他的那些踏荒履历,从攻略离宫到讨伐荒主,哪怕用拓荒者的标准来衡量,其激烈程度也足以令人瞠目结舌。
虽然自幼受到祖父影响,他确实相当喜爱旅行或冒险。这点不毋庸置疑,然而在地球时,这类倾向绝对没有强烈到这般地步!为何到乘黄后会激烈如此?
“到底是……”
谷辰烦闷地搔着头,扪心自问。
穿越到乘黄之初,他曾因流民身份在日升昌饱受白眼,而成立格物坊后便着了魔般的参与踏荒冒险。要说起来其中确实有坊组经营的利益驱动,不过此刻细细思索,或许潜意识下是想透过这类方式来麻痹被从故乡放逐的创痛——
毕竟和熟悉事物切断联系,和亲朋好友断绝联络,独自飘流到异乡,由此带来的压力摧迫着身心,也只能透过那样激烈的形式将其渲泄出来。
直到最近坊组经营逐渐迈上正轨,颠沛日常也稍稍安定,精神上才总算有余裕来关注别的事物,而一直潜伏着的乡愁这时候才如汹涌山洪般冲泄而出,扰得心情如此郁卒。
“……是这么回事啊。”
谷辰自嘲般地扬起嘴角。大学时曾旁听过心理分析的课程,虽然只是转瞬即逝的兴趣,但这时候能搞清楚自己别扭在哪里也算是多少学之有益。
理解到自己穿越到乘黄以来的诸般激烈行径,皆是出自被故乡放逐的创痛,这算是发现问题的步骤。从发现问题到解决问题,后一步该如何进行,谷辰却是全无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