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在幼年受了内伤,苏子期的心脏肺腑便一直不太好,睡眠也一向很浅,经常会在半夜醒过来,再想入睡就要等好一会儿了,疲累困乏来的皆没有定数。
若说顾少棠刚懂得说话吃饭,家里人就明里暗里,潜移默化教她习武生存,那苏子期能稍微记事的时候,苦药汤子便少不得入口,针灸保养都是隔三差五的事。
凭着一身惊人的毅力,借世上难寻的天材地宝,精心用秘传的方子养着,苏公子苦苦熬到了今时的地位功绩,他能修成今天这一身惊天武功,融会贯通百年真气,一朝成就大宗师之境,绝不容易。
有时苦中作乐,放平了心态,倒也觉得日子过得挺不错,除了这不争气的身子,他还缺什么?眼看着什么都有了,名声功业,武功才学,乃至美人权势,他一样也不缺,等到未婚妻子进门,为自家生下嫡子,延续血脉。
苏公子后继有人,追随的兄弟定下心来,此后他的意志也有人传承。以后不要那么拼命,慢慢养着,或许能延长些寿数,能活得久些,再多看看这江山如画,享挣来的荣华富贵,免得落个不声不响撒手人寰的境地。
抛下在意的人事,那是极痛苦的景况,他万万不想的。
可,终归是少年之时意难平。
凡人此生不过一场大梦,谁也不知梦尽之时身在何方,魂归冥府碧落黄泉也好,羽化登仙出入九霄也罢,如若梦中缺憾多多,到头来总是爱念着前尘。
苏子期自问不是那等看淡生死之人,但比起虚无缥缈的后世,他总是更想把握眼前的人,抓住自己的梦与愿,做些更有意义的事。
只要不死就行,至于其他的,他没有想那么多,得到什么,之后必然又会失去其他东西,难有两全其美的道理,想多了,以后不过是空伤心而已。
或许正是因为这种矛盾的心态,才让苏子期始终不敢多想程灵素的心事,路上耽误了许久,习惯性的判定她,犹疑不定,迟迟没有说清楚。
今日顿悟一番,武功本是有所进益,苏子期自觉身体舒坦了不少,还道来日未必不能活得长久。
谁想半夜又是一阵心悸,让他惊醒过来,胸腔闷闷地痛,隐隐有些烦躁欲呕,那颗心跳动如鼓,皮肉之下的血液奔流不息,凝聚如汞,旺盛如江海血龙在体内游走,运行全身。
筋骨血肉,皮膜经脉,配合着体内的气血流动,发起震动共鸣,催动体内的真气。
苏子期阖目打坐,牵动气机,内至脏腑,外达肢节,周而复始,过不多时他周身雾气氤氲,真气凝化如液,缓缓呼出一口气,脑海中好像还有闷闷的惫懒,但眼中已复一片清明。
他翻身下了床,略微整理一下铺盖衾被,只披上一件春衫,就走到内室东边“半虚半实”的漏窗下,隔着窗棂,山另一边的景色,似通还隔,若隐若现,晨夕目赏白玉兰的图案,气韵惊艳,色调淡雅,素娥洒辉光,这高洁幽雅的花几乎要活过来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