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诚骏仍是摇头,“霸王末路,虞姬殉情,终成千古绝唱。怎么不见有人说霸王冷血无情,兵败如山倒之际,还非要把虞姬带在身旁呢?”
“霸王和虞姬是生死不负。可眼下两位侍女已死,王爷却还活得好好的,怎么跟人家相比?”凌霄反唇相讥。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李诚骏反驳道:“难道玉儿和秋儿会希望小王命丧黄泉?”
“我不是她们,不知道她们是怎么想的。也许一切重来,她们仍会不计代价的为你拼命。”凌霄略微顿了顿,又说:“但我想替天下百姓问一句,王爷经天纬地的本领,是否跟武学一样在行呢?”
“小王之前的功夫都下在学武上了,若论治世,确实不及皇兄。”李诚骏微微一笑,“但纵然献艺事成,登上大宝,你以为指点江山的人就会是我吗?”
凌霄愕然半晌,忍不住问:“王爷之前锦衣玉食、风流快活的日子不好吗,为何宁愿拼死一搏,也要做个傀儡呢?”
李诚骏脸上的笑容慢慢敛去,冷冷说道:“因为小王恨啊!”
凌霄一挑眉,“此话怎讲?”
李诚骏问:“你可曾听说,小王幼时,脑后生有反骨?”
“不知道。”凌霄想了想,“不过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有人多生了个指头,还有人遍体生毛呢。”
李诚骏的目光越来越冷,“可惜,不是所有人都这么想。在发现我有反骨之后,父皇再也没有踏足明华宫一步。母妃伤心欲绝,倾尽所有以寻访奇人异士,试图以秘法为我消去反骨。”
“哈!哪有那么容易消掉,不过是趁我骨骼尚未定型,用大力按压。我幼年的回忆中,最多就是在明华宫重重的殿门内,在最里面那个阴暗的房间,母妃边哭边用锦帕堵着我的嘴。”
“你知道那有多疼吗?不管多少年过去,一回忆起那个情景,我整张脸都发麻。那时我每天都会哭到崩溃,不受控的咬破舌头和嘴唇,直到鲜血混着口水浸透整条锦帕,疼的昏死过去。你猜,明华宫中总共烧掉过多少晾干的锦帕?我告诉你答案,两千零五十四块!”
听着李诚骏断断续续的讲述,梅昭都不禁动了恻隐之心。他知道,这样的事对于一个生在皇家的男孩来说,除了忍受痛楚和接受死亡两条路,并没有更多的选择。
“这不是你的错。”凌霄苍白无力的安慰道。
“知道我母妃当年有多美吗?萤儿都不及她的一半,只是哭的时候有些相像。母妃先是因艳冠后宫而遭人妒忌,后又因我而失了父皇的宠爱,之后便受到疯狂打压!”李诚骏看向凌霄:“你从小被人追杀,那种仇恨和自责,应该和我不相上下。”
凌霄被他的话戳中痛处,紧咬着嘴唇才不至于落下泪来。她强迫自己保持冷静,摇头说道:“可先皇是先皇,当今圣上是当今圣上,这不是你谋逆的理由!”
“我话还没说完。在没了反骨之后,我以为一切都会改变,可不管怎样努力,父皇依然对我不闻不问!甚至母妃弥留之际,我顶着大雨在御书房外跪了两个时辰,他都借口政务繁忙,不肯来见她最后一面!没错,我是不该恨皇兄,我恨的是这皇位!”李诚骏突然拿起茶壶掷向院中,“我只想知道,这江山有多好多重要,才令他如此苛待自己的妻儿!”
茶壶“叮”的一声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院中随即陷入一片寂静。
凌霄也不禁叹息,心想:自己幼时的遭遇与对方相比,也许还要幸运一些,难怪人都说,莫要生在帝王家。她又想到了自己的父亲,心中忽然一动,问道:“你有没有想过,先皇对你不理不睬,也许是为了你好?”
李诚骏闻听此言,忽而放声大笑,“为了我好?哈哈哈,你这话是认真的?”
“你觉得我们幼年的经历有相似之处,所以会是同一种人,可其实你错了。我们之间最大的不同,就是我从来不曾被仇恨蒙蔽过双眼。”凌霄开始领悟到,母亲和义父为何不告诉自己仇人是谁,“我再问你个问题,谋逆是天大的罪名,为何皇上到今天都不下令杀你?”
李诚骏冷哼道:“因为他还没有从我口中得到想要的东西。”
“这是原因之一,但肯定不是全部。试想一下,如果你拥兵自重、大权在握,身边豢养了无数死士,此刻是否还有命在?”凌霄略微顿了顿,“站在先皇的角度想,不管反骨的事将来会不会成真,生在皇家,却尽可能让你做一世富贵闲人,这难道不是最好的结果?”
李诚骏忽然怔住,原本讥诮的表情慢慢缓和下来,两行泪水涌出眼眶。
这么多年,他替自己委屈,为母妃不平,却从未站在父皇的立场考虑过。今日被外人一语点醒,方如醍醐灌顶,原来昔日种种都是自己入了迷障,才会彻底忽略了父皇的苦心。
凌霄起身说道:“小女子见识浅薄,有时候以己度人,可能说的不对。打扰王爷多时,也该告辞了。”
李诚骏闭起眼睛,惨笑道:“当初在卢纪府中,小王曾经戏言,自己遇到‘克星’也许会生不如死,没想到一语成谶。今后山高水远,但愿再会无期。不送。”
凌霄边走边挥手说:“巧了,小女子亦有此意,但盼这次天遂人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