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苦等不来的那个人,此刻远在北国B城,跪倒在某个毫不起眼的墓碑前--
“关克之墓”--这是墓中逝者的名字,十五年前,这个名字城中百姓几乎无人不知。
时间能带走的东西实在太多,如今能忆起这个名字的人,没有几个;有心来祭奠他的人,更是寥寥。
“老爷子,在那边过得还好吗?时间真快,一转眼就过了十五年。孙子无能,至今没有把陷您于万劫不复的凶手扳倒……不过请您放心,我一定会恪守当日的誓言,只要他们还没死,只要我还活着……”
关山嗓音低沉,语气坚定,呢喃着抚摸上怀里的墓碑,那里有一个斑驳苍然的老人,慈爱地看向他唯一的孙子。当年那场政坛剧变,几大派系殊死火拼,数名元勋人物裹挟着一批精英,在猝不及防的剧变中获刑丢官,甚至丢命。关老爷子所在的“雁派”,也是腹背受敌,元气大伤,最后为了保全仅存的实力,不得不饮弹自尽。之后,他的儿子也在羁押中自杀。
一身戎马,功过是非,悉数留给身后悠悠众口。
关山在佐治亚接到噩耗,好友大卫怕他惹事,把他关在洛朗家族戒备严密的私家农场里,他发疯一样逃了出来,搭乘班机飞抵B城,熟悉的小楼里空无一人,满地狼藉,所有的东西都被打翻在地,墙壁上的壁画也被揭掉。
天翻地覆的变故把他打懵了,焦灼的不断拨弄电话--
“嘟嘟--”忙音,他有些慌张,换了号码继续拨,好不容易接通一个,“喂,邵叔叔,我是山子……”
“啊,喂--喂!信号不好,听不清楚啊……”挂机。
他不死心地再拨过去,“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戏码大同小异的,一而再、再而三的上演,他终于绝望,狠狠摔碎房间里最后一部电话,枯如竹节的手指插入凌乱的头发间,几乎把头皮掐出血来……
即便隔了十几年的光***山依然可以透过岁月的经络,看清那个十七岁少年痛入骨髓的绝望--“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啊--”他压抑不住,嘶吼出声,两只手轮番出拳,重重的砸向墙壁,第二下,第三下,直到鲜血汹涌而出……
关山戴上墨镜,再次在墓前鞠了三躬,缓缓转过身来。
“山子,都过去那么多年了……节哀顺变吧。”不知何时,顾恺无声无息地站到他身后。
关山鹰眸眯起,冷冷打量他,“怎么,顾公子也有雅兴来祭奠我家老爷子?”
顾恺干笑几声,“我先你一步到了煤城,那边的兄弟说没见到你的人……我心里一琢磨,就算定你到这来了。”
关山知道这趟J北之行,顾恺一直派人盯着他,当下也不戳破,闷声步行下山。
山脚停着一辆路虎,鹦哥领着几个手下静候一旁,看见他下来,一个个满脸喜色地迎了过来。
顾恺见他上车要走,再也沉不住气,语调森然地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山--子!”
关山慢慢拿开鼻梁上的墨镜,鹰眸盯着脸色阴晴不定的顾恺。
被他这么一盯,顾恺背上起了一阵寒意,喉间滚动几下,语气松缓下来,“山子,我家老爷子……撑不了多长时间了。”
“顾公子,我们关家的仇,一定要报,至于该怎么报,何时报,我自有主意。你做好自已该做的,不该考虑的事,就不要太关心……像这次这样的盯梢尾随,我希望是最后一次。”
关山的声音很低、很慢,语调也不见激越,却让在场的任何一人都听出了他心里的不甘。
顾恺脸上浮现出不合时宜的讪笑,“你的意思是,要撇开我们,自己单干?”
“不是单干,是合作。我答应你的事,一定办到。”关山懒得再跟这个公子哥周旋,索性亮出底牌,“事实上我已经办了,你呢?答应我的事,一定能办到吗?”
顾恺被戳到软肋,面露尴尬,最后默然点了点头,心里却是没底。
关山嘴角扬起一抹轻笑,显然不打算相信这份干巴巴的承诺,“我要廖显农和他身后的那些人,要么不得好死,要么不得好活。”
顾氏和廖氏,如今各有大批拥趸,一旦短兵相接,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可他关山早已没了退路,为报这血海深仇,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几分钟后,六辆越野车缓缓加速,驰离墓地。车窗外红枫林飞逝而过,一片的残阳如血。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不依不饶地下了三天三夜,乌黝黝的煤城沉甸甸地披上了银装。
关山知道顾恺快顶不住了,他跟顾家好歹有十几年交情,不希望树倒猢狲散。
顾老爷子纵横官场几十年,人脉、手段一流,勉强还能压得了场面,可惜有点像建在海滩上的沙房,不断有大浪一个接一个的扑过来。
多少人煊赫半生,毁在措手不及间。远在不说,就在昨天,前J市公安局长尤青书,在看守所自杀身亡,网友一片唾骂之声。
关山来到矿区一个多月,依然前呼后拥,依然豪车美女,站在黑不溜秋的燕家矿门楼下,却少了以前的放浪和不羁,惹得手下纷纷调侃,“关总,回一趟B城,变深沉了。”
他能说什么?唯一能做的就是苦笑,来煤城之前,他已经着手关闭旗下一应娱乐场所,免得给廖显农那老小子逮住把柄,既然漂白了,就漂得彻底。生意场上的这点事,他游刃有余。
回到宾馆房间,四周安安静静,一个服务生也不见,李铁领着几个兄弟坐在沙发上,麻将桌孤零零地杵在一旁,方块牌乱七八糟地四散着。
“山哥--”经过这么多风浪,李铁终于开口叫他大哥。
关山点点头,把外套脱下来,随手一扔,眼光看向电脑荧屏上随时变动的股票。其实他不用去看,也知道那些曲线现在已经变得多么怕人,可以害多少人倾家荡产。
所有人恭恭敬敬坐下,等着关山开口,这个口也实在难开,他张嘴几次,又把话吞了下去,不知道沉默了多久,才轻道:“老话说胜败是兵家常事,可我这次要是败了,就再无翻身之日……你们跟我的时间不长,早做准备。”
李铁震惊,“不至于吧?”
关山坦然一笑:“自古兵败如山倒,人只要一失势,所有人都伸出脚来踩。这不是一对一的战斗,是一对所有的战斗。”
你死我活的关头,只要有一方稍露颓势,立即会引来围殴,直至一命呜呼。
李铁有些不甘心,“不就是严打吗?山河集团早就漂白了,大风大浪都没事,还能在阴沟里翻了船?再说,真要是出了事,顾老爷子还能袖手旁观?”
关山摆摆手,“顾家锦上添花行,雪中送炭难。他们自己现在都是泥菩萨过江,指望不上。”
不像尤青书那样,被顾家当成替罪羊抛出来,他已经要偷笑了。鹦哥、钱喜他们,好歹跟着他风光逍遥过,想脱干系也难,李铁好不容易从周森手里逃出命来,就没必要再?这趟浑水了。
只有到了绝境,才能看一个人的风度。关山的镇定大度,反而促使李铁最后下了决心。
窗外的北风呼啸着撕扯树梢,关山攥紧身下的蛮腰,痛痛快快地倾泻淤积的愤懑。陪-寝的美女是顾凤,顾老爷子的“养女”,一只佩戴“官二代”炫丽羽毛的野雉,这趟专门跟来J北,督促他执行非常规任务,此刻被他压得咿哇乱叫。
不知过了多久,关山长出一口气,放松的倒在她身上,全身大汗淋漓。
顾凤精雕玉琢的脸上灿如桃花,透着说不出的满足,宛若无骨的手臂缠绕上来,妖娆曼妙,不顾浑身酥软,八爪鱼一样抱着关山。
“我看见山鹰在寂寞两条鱼上飞,两条鱼儿穿过海一样咸的河水,一片河水落下来遇见人们破碎,人们在行走身上落满山鹰的灰……”
骤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破了满室旖旎。
关山全身绷紧,毫不留恋的从美女身上拔出来,抓起床头的仔裤,快速翻找手机。
刚才的铃声,萨顶顶自言自语式的空灵唱腔,是他特意设给某个笨女人的,一个多月不通音讯,他每时每刻都在担心她会出事。
按下接听,电波那头传来一叠颤栗的呼唤,“关山?关山……”熟悉的甜润声线,透着难以自抑的惊惶。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身边的美女不满地坐起来,从背后抱住他撒娇:“谁的电话啊?一大早上吵人家,真烦……”
一分钟之内,他就弄清笨女人为什么打这通电话,紧蹙的眉心缓缓松开,再说出来的话漠然生冷,“有病就去医院……别来烦我!”
他狠下心掐了电话,拧眉整理衣物,顾凤又缠了过来,香吻一个接一个地啄在他脸上,“关总,起这么早,去哪?”
刚才的缠绵让她有些得意忘形,丝毫没察觉关山眉心紧锁,重新恢复成高高在上,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酷样。
她撅着小嘴,不满却又小心翼翼的嘟哝:“什么事那么重要……刚才电话里的女人,是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