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答她的只有冰冷的关门声,片刻前的温柔缠绵,倏然飘散成窗外白茫茫大地。
没滋没味的吃完自助早餐,关山瞪着酒店偌大的落地玻璃窗发呆--
楼下广场上,孩子们打雪仗你追我跑,脚踩在雪地上“嘎吱嘎吱”响,玩得热火朝天。
他正瞧得出神,雪地上远远开来一辆丰田,车门推开,走出来一个高挑美女,满头染成咖啡色的玉米烫,同一色系的豹纹貂裘,蛇皮紧身裤,意大利小马靴。美则美矣,可惜在这个偏僻的煤城,时髦得过于嚣张。
关山懊恼地推开椅子,刚想溜走,一个高高瘦瘦的小帅哥闯了进来,气喘吁吁地跑到他饭桌前,“大哥,廖蕾蕾过来了!”
关山鹰眸凛冽,目光死死叼住楼下这个阴魂不散的正牌“女友”,心里没来由升起一股无名火!惹不起躲得起,他撇下酒店房间里的顾凤拖住她,自己趁机带着铁杆小弟从后门溜走。
。。。。
大雪肆虐了一夜,终于停了下来,映着缓缓升起的艳阳,璀璨生辉,笼罩着煤城的车水马龙。
朗星紧跟在关山身后,东瞄瞄、西看看,兴致勃勃仿佛初次下山的虎崽,冷不防一记爆栗凿上脑门,痛得他咝咝溜溜直吸气,“山……山哥,我冒这么大风险,替你通风报信,不谢我就罢了,还打我?”
关山气得掐他脖子,“替我通风报信?朗星,我看你是替廖蕾蕾通风报信吧?”他领着顾凤来这家酒店才逍遥三天,就有人堵上门来抓奸,对他的行程了如指掌,身边没出内鬼才怪。
小帅哥痛得龇牙咧嘴,好不容易挣脱开,连声喊冤:“山哥,现在集团里的人,个个把廖蕾蕾当成将来的大嫂,巴结奉承,哪用得着我去通风报信?”
关山心虚地扭开脸,声音也低了下来,“你小子……不是上学吗?怎么跑J北来了?”
“我的好大哥,现在放寒假了好不好。闲着无事,就到这来找你了……”朗星大大咧咧地舒胳膊展腿,“刚才要不是我机灵,赶在廖蕾蕾之前找到你,现在惨的就不只是凤美人喽--”
他坏笑着拖长音调,“廖公主折磨情敌的手段,我光是用听的,就吓得浑身起鸡皮疙瘩,顾凤落到她手里,够她受的了。”
正说着话,朗星兜里的手机滴滴两声,打开一看,赫然是一条短信:你儿子出了车祸,伤势严重,请立即把五千元汇到这个账户。
朗星坏笑着扬起一侧眉毛,十足的小痞子相,拇指搭在键盘上哔哔啵啵按回复:孩子他妈已经去银行汇钱了,请查收。
恶作剧完,他抬头,看见关山已经走远,赶紧一溜烟跟上。
。。。。
关山挤在一群冒雪找工作的民工里,旁边蹲着个小伙子,面前摆了个牌子:水管工。他见关山蹲在角落里,面前什么也没有,好奇地凑过来,“大哥,你是干啥工作的?”
关山一怔,看看自己身上胡乱裹着的破牛仔服,明白对方把他当成来这找食的农民工了,苦笑道:“我十项全能,什么都会干。”
小伙子乐了,瞪着一双大眼上下打量关山,“大哥,你吹牛皮不上税吧?”
关山懒得再搭理他,眯着刀眼,斜倚墙根,一边晒太阳一边想心事。这趟J北之行,他要考察新组建的山河矿业运营情况,确定下手地点。之前顾恺催逼甚急,真到了动手的节骨眼上,又临阵退缩,非要再等等看。
刚才那个小伙看他无趣,滴溜溜地大眼又盯上朗星,“小兄弟,小小年纪不在学校上学,怎么跑出来打工啦?”
朗星大咧咧的甩甩狮子头,“嗨,我天生不爱念书,学习成绩又差,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干脆跑出来挣钱了。”
正说着话,一个包工头模样的男人走过来,大声嚷嚷着要五个水管工。朗星颠颠跑过去,包工头眼尖,手一伸把他提溜出来,“屁大点孩子,凑什么热闹,一边呆着去!”
他滥竽充数不成,那个挂水管工牌子的小伙,不知为何,眼睁睁看着包工头挑肥拣瘦领走了几个人,丝毫没有上前应聘的意思。
如是几番,广场上等活的民工渐渐散去,转眼只剩下闭着眼养神的关山、吊儿郎当的朗星和“水暖工”小伙子。
快到中午的时候,远处走来一个胡子拉碴的小老头,半眯着眼打量关山一阵,小心翼翼地摇摇头,一屁股坐到朗星身边,从怀里掏出一个肉夹馍,吃的津津有味。吃完又拿出一瓶酸奶,喝得滋滋响。
朗星饿了大半天,看着小老头又吃又喝,羡慕得眼珠子快掉出来了。
小老头腰里的手机突然嘟嘟起来,他拿起来看也不看,扯着喉咙嚷嚷:“是外甥啊,啥?让我找亲戚去你煤窑?我正办着呢,现在没人愿意干那活儿,你那煤窑虽说是山河矿业的,安全措施还行,可万一出了事咋办?工资再高也没人敢去干,那是拿命换钱啊!别跟我说一个月三五千,三五万也没人愿意去……”
朗星支着耳朵偷听,一个箭步窜到小老头身边,“大爷,您是要去山河煤矿挖煤吗?算我一个吧。”
小老头连连摆手:“不行,我外甥只让我找亲戚,亲戚可靠……老板要找可靠的人……”
朗星拍着精瘦的胸膛,满脸诚恳:“大爷,我很可靠的……实在不行,我装成你亲戚得了。”
小老头还是连连摆手,死活不肯答应,颠来倒去的说挖煤一个月是能挣三五千,可那是从阎王手里抢钱,运气不好的,有命挣,没命花,他小小年纪身子骨弱,万一有个闪失担待不起。
朗星竭力挤吧出几滴眼泪,苦兮兮地继续哀求:“大爷,您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可我弟弟得了脑癌……急等用钱……大爷,求求您了……我啥活都肯干,啥苦都能吃!”
小老头犹豫了一下,叹口气道:“哎,看你小小年纪,还是个学生娃吧?我外甥是那个煤矿管事的,有他帮衬着,日子不会太难过。不过矿上人多嘴杂,真要去的话,你一定得听我的话,跟别人说你是我亲侄子……”
正说着话,刚才那个小伙悄悄凑上来,“大爷,要不把我也捎上吧?”
小老头搂草打只兔子,乐得直翘胡子,“行,从现在起,你也是我亲侄子了。”
朗星悄悄朝关山使了个眼色,跟着小老头倒了好几趟车,终于来到一处山窝里,煤矿的规模挺大,设施也不错,有三百来号矿工,管事的矿头绰号“锐兽”,二十五六岁,说话也冲,张嘴就说想干活就得先签协议,不管是谁,在井下出了事故,矿上只赔六万块钱,其余一概不管。
朗星耷拉着大脑袋,跟在小老头身后摁了手印,躲在无人处给自家大哥发了条短信。
关山看着手机上的短信,哑然失笑,从路边拦了辆出租车,马不停蹄地赶到燕家村。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山河矿业集团副总裁燕飞,就是燕家村人,朗星被拐骗到的那个矿,就是他几个月前收购来的燕家矿。
自从集团出巨资在J北组建了山河矿业,关山的势力慢慢渗透到这座煤城,枝枝蔓蔓盘根错节,小到蟊贼,大到市长,无不对他这个风头正健的“驸马爷”敬畏三分。
关山带来的那拨小弟,终于从廖蕾蕾身边脱了身,兵分两路赶来燕家村会合。雪后路滑,山路拐弯处猛然窜出一个人影,路虎刹车不及,“咚”一声撞倒个大活人。关山赶紧下车察看,那人却一个鲤鱼打挺,重新站了起来,把他撞了个踉跄之后,小牛犊似地继续朝前奔。还没跑出一箭地,就被身后的追兵按在地上。
“小子,挺能跑啊?”
关山一边吃午饭,一边看手下轮番教训那个撞了他还敢跑的倒霉蛋,“叫什么名字?”
这人满身泥水,年纪跟朗星差不多,被揍得鼻青脸肿,依旧不屈的昂着头,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看不出来,你小子还挺硬气……跟老子道歉,我可以考虑饶了你。”
倒霉蛋丝毫不服软,“第一,我不叫小子我叫吴勾;第二,你不是我老子你养不出这么有种的儿子;第三,刚才是你先撞的我,咱们两不相欠。”
关山拿起桌上的欠条,坏笑着在他眼前晃了晃,“吴勾是吧,睁大你的眼好好看看,这张借条是你写的吗?”
吴勾心虚地缩缩脖子,“钱是我跟锐兽借的,又不是跟你借的。”
“他拿来放高利贷的钱,都是从我这挪的!”关山拉下脸,“一共八万,说吧打算怎么还?”
“要杀要剐随你便,”吴勾扬起被雪水、血水涂抹得一塌糊涂的黑脸,嗓音嘶哑,“别碰墨墨,不然我死了变鬼,也不放过你们。”
“我不是屠户,你也不是肥羊,我只要钱,不要命。”关山拿起从他兜里翻出来的手机,屏保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五官宛若出水芙蓉,望之*,“嗯,还真是个美人坯子……燕飞,派人把这小丫头抓来。”
吴勾刚要发飙,早被人按在墙上一顿胖揍,他死命挣脱,冲着关山怒吼:“钱我现在没有……有种跟我赌一把!”
关山刚才听燕飞说过,这小子在本地出千挺有名,他吃饱了没事干,正好耍耍人家开心,“行啊,不过咱们不赌骰子、牌九、扑克、麻将,咱们来点新鲜的。”
他讨厌老千,喜欢选择稀奇古怪的东西作赌局,在铁道边,他赌下一列开过来的火车是南下还是北上;在盘山公路,他赌第十个拐是左转还是右转,如果跟他赌的人猜错了,又不肯认输,一头栽下悬崖也算赢。愿意把命运交到老天爷手里的人,才算得上是真正的赌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