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双腿残疾的废物,这,从这往下半点知觉都没有!”
荣桓用手指着膝盖一直到脚趾,声音依旧是暴虐的,但又比刚刚多了几分悲哀。
想当初他是多么高贵骄傲的一个人,因着生母是皇后,从出生那一刻起就是万众敬仰的太子,穿最高贵的服饰,吃最美味的佳肴,被最有学识的老师教授文治,跟最顶尖的高手学习武功。
所有人都迁就他,奉承他,而他自己也确实有让人高看一眼的本事。
十五岁为主事去兖州治理水患,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重臣用了两个月的时间都没搞定的事,他只用了七天就搞定了。
十七岁协助皇帝调查贪腐,案子还没怎么查,官员害怕他的威仪竟主动投案自首,他又成了一等功臣。
十九岁第一次带兵攻打北方长狄,敌方首领是个二缺,他没怎么用力就成功歼灭敌军三十万,让长狄十年之内都失了侵犯他们大瑞朝的能力。
只是,他之前所有的辉煌都被一次肮脏的陷害葬送了。
二十岁弱冠礼结束不久的家宴,皇帝中毒险些丧命,所有证据显示毒是他下的。
短短三日,太子之位被废,母后悬梁自尽,而他自己则在被废为庶人的第二日遭人生擒,活活打断一根脊骨,成了个不良于行的残废,然后又被丢到这么个荒山野岭,等死。
阿舒这才注意到这男子的腿确实是有问题的,无力地搭在地上,软趴趴的,没个支撑,仿佛是特意挂着身上的两个装饰。
他想让阿舒离开,不过是害怕他的伤腿会连累阿舒。阿舒心口暖暖的,觉得小郎君虽伤了腿,却是个面冷心热的好人,此处天寒地冻,条件恶劣,实在不适合小郎君一个人在此居住。
阿舒决定留下来。
这小郎君伤了腿,自暴自弃的凄惨样儿,看着惹人怜惜。
得好好安慰安慰这小郎君才好。
“没关系的,你腿上的伤很快就会好了的,这事儿我有经验。”
荣桓大大的不解,也是这个当口,被阿舒艰难地扶到了床上坐着。
看着荣桓终于坐到了床上,阿舒感到一股成就感,双眼弯成两道月牙儿,笑得很甜,就像刚吃了糖。
“从前我在山沟里照顾苏奶奶的时候,苏奶奶家里有只小狗崽子刚出生的时候后面两条腿也是不能动的。我就每天鼓励它鼓励它,告诉它你能行,你可以站起来的,后来它真的站起来了。”
阿舒讲得津津有味,但渐渐发现荣桓已经变了脸色,周遭的气氛变得越发凝重起来。
“所……所以,你也可以站起来的。”
阿舒的声音小了很多,指甲抠了抠手心,做好了被荣桓骂的准备。
“你将我和狗对比?”
荣桓咬牙切齿,气得够呛。
“我知道你嫌弃我,嫌弃我你就赶紧滚,别在我眼前碍眼!”
这男人真是的,偏执,倔强,明明自己在这儿都快活不下去了,好不容易来了个可以说话解闷,照顾他的人,他还要赶人家走,阿舒心里有点委屈。
“我从来都没嫌弃过你,再说了,我这样的,人家不嫌弃我已是万幸,哪里容得我去嫌弃别人。”
阿舒的笑容渐渐散了。
“我脸上的疤是我自己烧出来的。”
荣桓不可置信,惊诧地望着她,睫毛微微颤动,喉结也上下移动着,想开口说些什么,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我很小的时候就被人拐卖,这些年来又被反复转卖了很多次,颠沛流离,居无定所。
从我记事时候起,我一直在一家小戏班子里做活,照顾班里人的饮食起居。白日里清闲的时候,戏班的班主也会好心地教我唱两句曲儿。
班主说我生的好看,好好跟着他学,用不了几年就会成角儿的。”
说到此处,阿舒的眼眶却有些红了,荣桓受不得女孩子这样,好几次都想拉下脸皮对她说几句劝慰的话,但话到嘴边最终还是吞回了肚子里。
“后来有一天,班主带我去了一个老伯家中,这老伯我认得的,从前常来我们这里听戏。老伯说他从没见过我这么美的女孩儿,比他孙女还美。
他要与我……同眠。”
这个世上怎么能有这么恶心的人,荣桓很想冲到那老不死的房里,先把老不死的第三条腿剁了,然后砍掉老不死的脑袋。
“我不肯,拿起一旁的蜡烛,将火焰对准自己的脸颊,亲手毁去了自己的容貌。
那是七年前,我七八岁时候的事吧。”
女孩子到底是爱美的,阿舒说着说着,终于忍不住落了两滴清泪。
荣桓看着阿舒的眼中露出同情之色,虽未说出安慰阿舒的话,却再不提要赶阿舒离开的事了。
自白日被刘婶儿买下,到如今来到破茅草房,阿舒折腾得实在太累了。没多久,她便睡得比猪还死。
此刻的阿舒躺在柔软的床上,靠在荣桓的臂弯里,身体是温热的,呼吸引来的细微气流触碰到荣桓的胳膊,刺激着荣桓身上的每一片神经。
荣桓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趴在他身边睡觉,与他最喜欢的小猫咪趴在他身边睡觉不同,总叫他心里痒痒的,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荣桓用另一只手摸了摸自己微红发烫的脸颊,随后长出了口气,转头避开阿舒的身子。
荣桓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睡着的,睡着的时候他做了个梦,梦见他去东宫院子里将那一个月大的小奶猫抱起来把玩,一会儿亲亲脸,一会儿摸摸屁股,然后他抱着猫在床榻上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就发现小奶猫突然变成了个阿舒,阿舒趴在他怀里,正对他傻呵呵的笑,一双杏眼弯成两道月牙儿。
荣桓惊得大叫一声,一屁股从床上坐起来,环顾四周发现阿舒并没在房里,接着舒了口气,意识到刚刚的一切都是个梦。